夜已深了,时已近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唯有靖郡王府的书房中仍旧是灯火通明。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闻之令人心醉的酒香味,案上摆满了装着各色菜肴的精致碗碟,还有一个青玉酒壶。叶朔和福康安据案而坐,面前放着与那青玉酒壶同色的酒盅,两个人的脸颊酡红,显然是已经喝了不少酒。
“兄弟……”叶朔一边伸手给福康安斟酒,一边说:“你才回京没几日,不日就又要离京远行了,”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想起身在蒙古的鄂勒哲也是音讯全无,不由的一叹道:“往日咱们兄弟三个在一起时,喝酒取乐,纵马狂歌,是何等的畅快;可惜眼下这情形,也不知何时咱们能再聚在一起,如往日那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醉不归了!”他说着,长叹一声,仰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福康安陪他干了一杯后,眉头微微一皱道:“鄂勒哲还没消息?”
“没有。”叶朔也是有些疑惑的,因为从前鄂勒哲无论去哪里,隔三差五的总会差人来报个信儿,或是送个小物件,亦或是当地的土产什么的。然而这次他这一去却是音讯全无。叶朔纵然再怎么粗神经,也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而且,他还有个疑惑,这却是再好的兄弟也不能言说的。原来叶朔同鄂勒哲二人意气相投,兄弟相交,两个人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鄂勒哲真是走哪儿都将叶朔挂在心上,叶朔亦然。鄂勒哲如今这一去便没了消息,叶朔难免心中担忧,且他心内还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感觉,只觉得这兄弟不在,自己便想念的紧,便是吃饭也不香了。
呸呸呸,什么吃饭都不香,这都什么玩意儿,叶朔一时想到此处,不由的一阵黑线,只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不过是很久没见,自己怎么就变的有些娘儿们唧唧的了?他想这里,甩甩头,将这些莫名的思绪自脑中甩开,只当自己是很久没见着自己那好兄弟,分外想念罢了。
此时叶朔尚不知,他的这个“很久”,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数月时间而已。
福康安倒是没留意叶朔的神色,他将手中的空酒杯置于桌面,右手轻敲着桌面,眉头紧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几次望向叶朔,又几次将目光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你如今可是封疆大吏,堂堂将军,有话直说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女儿情态了?”叶朔见他那神色,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一面将空杯斟满酒,一面笑道。
“王爷……”福康安刚说了一句,旋即晃首一笑道:“兄弟见谅,我又叫错了!”
叶朔刚不以为意的一笑,正要说话时,就见福康安身体前倾,沉声道:“兄弟,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你也当有所感……”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明日我就要远赴盛京,只是每每念及你我兄弟当日共患难之时,实在是放心不下。”
叶朔听他这番言语,面上也不由的一肃,道:“兄弟,有话直说便是。”
“兄弟身在皇家,圣祖仁皇帝晚年之事,兄弟应该比我清楚。”福康安沉吟了一下道:“当年兄弟流落北疆,音讯全无,整个朝野无不以为储位已定,有些人暗中示好,早早站边,后来圣上将你自关外带回,再加上这些年来兄弟你的才干非凡,早已引起许多人的不安。”
说着,福康安将头凑得更近,低声道:“不怕兄弟知晓,如今谁在宫中没几个耳目,前几天有极隐秘的消息传来,圣上曾经派人去过乾清宫……”福康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到了最后,那乾清宫三字更是细如蚊蚋,若不是叶朔耳力极好,根本就听不清楚。
饶是如此,叶朔还是吃了一惊,低声问道:“正大光明匾?”
福康安点了点头,低低说道:“俗话说狗急跳墙,有些人不择手段、费尽心机才有今天的地位,他们得到消息后恐怕会铤而走险,会对兄弟你不利,你回京时间过短,信得过的能有几人?一旦有事发生如何是好?”
叶朔的眉头紧皱起来,令妃对他下手已不是一次两次,虽然表面上自己似乎渐占上风,实则不然,正如福康安所说,自己回京时间实在太短,能信任的除了身在蒙古的鄂勒哲外,便只有眼前的福康安了。而福康安刚从吉林回来,马上又被派往盛京,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城,犹如盲人瞎马,虽然自己那便宜老爹暗中派了粘杆处的人保护自己,鄂勒哲也放了几个蒙古侍卫在郡王府之中,但这终究不是万全之策,关键还是放在正大光明匾后面的诏书,如果十五登基,那在令妃的唆使下,自己必死无葬身之地;而令妃他们心中也必定清楚,自己登基之时,便是他们灭亡之日。
如果仅凭本心,叶朔对这个皇位是丝毫不感兴趣,他更希望能同鄂勒哲一起自由自在,在草原上逍遥度日,而不是在这里同一干人勾心斗角,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若是放弃了这个他不感兴趣的位置,别说是他,连鄂勒哲,福康安,甚至是迁入地宫之中,刚刚被追封为皇后的额娘,亦会大受牵连。
叶朔思及此处,望向跳动的烛火,隐隐的感觉到一场即将引整个京城的大火已经冒出了第一股火苗,在这种毁灭性的力量之前,有多少人会化为灰烬,而自己又将如何,恐怕难以预料。
就在叶朔望着烛火发呆之际,书房外远远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外面的蒙古侍卫已经在大声喝问:“什么人!胆敢深夜乱闯靖郡王府”
紧接着,一道尖细的声音说道:“去禀报郡王爷,皇上宣他入宫!”
书房两人已是站了起来,相互对视一眼,福康安满脸惊疑低声道:“已经三更了,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召你入宫?事情不对,来……先把这个带上。”福康安说着,自衣襟下取出一把连鞘短刀递了过去,叶朔点点头,接过去,将刀藏在了衣襟下。
这时,“笃笃”的敲门声传来,书房外有人恭敬的说:“王爷,宫里来人了!”
“嘎吱!”叶朔领着福康安推门走了出来,只见院中站着一个面目陌生的中年太监,眉目阴冷,而在他的身后一片穿着黄马褂的侍卫,最少也有二三十人。
福康安的目光在众侍卫身上略一停留,望向中年太监:“这位公公面生的很!”
中年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奴才很少出宫,富察大人自然不认得奴才!”
接着,中年太监望向叶朔,眼神微动,说道:“郡王爷,皇上口谕,请郡王爷随奴才速速入宫!”
叶朔的目光扫向中年太监身后那一群神色肃穆的侍卫,淡淡地问:“往日都是吴公公前来宣旨,今日他怎么不在?再者传一道口谕,何用带上这么多侍卫前来?”
中年太监听了,面皮一动,神色未变,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道:“吴总管今日身上不好,所以未能出宫,至于这些侍卫么……”中年太监“嘿嘿”一笑,向着皇宫方向一拱手道:“最近夜里不太平,这是皇上担心郡王爷的安全,特命奴才带来,保护靖郡王的。”他说完,看着不置可否的叶朔道:“时辰也不早了,还请郡王爷不要让皇上久候才是!”
叶朔听得眉头微皱,他微一沉吟后便道:“知道了。本王这就随你入宫。”
福康安在一旁听得心中一跳:“王爷!”
他略一扫视中年太监身后因他这一句话而露出不善神情的侍卫们,道:“这位公公所言甚是,奴才也听闻近日京中不太平,奴才也带了几个人来,不如就让奴才陪同王爷入宫如何?”若是放在平时,福康安绝不会做出这番举动,实在是今夜之事太过诡谲,且圣上身边的侍卫他都极为熟悉,可今日来的,却都是些陌生面孔,他们身上虽穿上了黄马褂,但却有一种极难描述出来的感觉。绝不是往日在皇上身边扈从的那些上三旗勋贵之家的子弟应有的感觉。
听了他这话,叶朔还未有表示,那中年太监却已冷冷地道:“富察大人倒是关心王爷,只是皇上口谕,只宣召郡王爷一人入宫,富察大人若是硬要跟着,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咱家可吃罪不起!”他说完,向前走了半步道:“郡王爷,快请吧!”他此言一出,他身后的那群侍卫们俱是上前了一步,手都按在了刀鞘上,现场的气氛一时有些箭弩拔张起来。
叶朔见福康安眉头紧皱的模样,不由的微微一笑,对他道:“富察大人,无须担心,有这群侍卫在……”他目光在那群侍卫身上略一停留,道:“我还担心什么呢?走吧。”他说着,状似无意的弹了弹衣襟下方,那里,正是藏着福康安递过来的那把连鞘短刀的地方。
福康安一凛,默然后退了半步,叶朔一笑,倒背着手对着那中年太监道:“公公,走吧!”
那中年太监哼了一声,跟在叶朔身后往外走去,他才走了半步,就见原本立在叶朔背后那四个铁塔似地侍卫也随着举步而行,登时叫了起来:“郡王爷!皇上只宣你一人入宫,可没说让你带侍卫呀!”
叶朔脚步一停,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中年太监道:“这位……公公,这几个人,是朋友赠予本王的侍卫,他们呢……都是蒙古人,你这话,他们不懂。”
“咱家说话他们听不懂,郡王爷你的话,他们总该明白吧?”中年太监冷哼一声:“靖郡王爷可莫要同奴才开玩笑,奴才可等着带王爷入宫面圣呢!”
叶朔无奈的摇摇头道:“本王可没和你开玩笑,本王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懂。”
中年太监的面色霎时便沉了下来:“郡王爷莫要拿奴才寻开心,若是他们听不懂王爷的话,王爷平日又如何使唤他们呢?”
“这个嘛……”叶朔面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道:“公公有所不知,本王那朋友讲他们赠给我时,只吩咐了他们一句话,来来去去,莫要离了本王三步便是,所以了……”叶朔往前走了三步,他身后那四个蒙古壮汉,当真是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的跟了上来,恰恰便是三步。
叶朔回头看了看那几个蒙古侍卫,对着那中年太监无奈一笑:“公公,这本王可就没办法了。”
那中年太监被叶朔噎的不清,他哪里会看不出叶朔就是故意要带这几个人的意思,可上面交代,这次务必……他正想着,站在他身后的一名侍卫咳了一声,中年太监一凛,旋即冷冷地道:“郡王爷要带,那就带吧!”他说完,朝后一挥手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