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始终有些躁动,漆黑的被窝不能给她任何安全感,毕竟身处农家小院,那牲口棚子与屋舍又能有多长的距离。她并不知道周石光在那里承受着怎么样的折磨,除了他的叫声音还有鞭笞声、泼水声,甚至是火烧到肉上的滋滋声,都因为逍遥今日的敏感,而在她的耳中放大了无数倍,激打着她的每个神经。
如果说夺走螽羽是一种激荡人心的冒险,虐杀夜县的壮汉,是他的罪有因得,皆非自己本意,可是现在对周石光的拷打完全是因她的计谋而起,说得漂亮是为刑书报仇,可是明明可以一刀见血的事却演变成了一场虐打,且不说刑书心中的恨,绍凌的手段也是可想而知的。
对于自己心生愧疚,逍遥第一个想起的竟是自己的父亲。古守义是辛国的肱骨之臣,桃李遍布,虽不是权倾朝野可是也是位极人臣,虽在外仁义著称,可是若说背后的手段跟那位周大人相比,又是过之而不无及。朝野纷争,尔虞我诈,从来不比沙场简单,权利与财富是庙堂里亘古不变的追逐。与天平古氏作对的人,又何止刑书这般只是被抄了家,满门抄斩都比比皆是,可是她如今却让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去审判着另一个人。
什么是正义?逍遥开始质疑,她的走遍天下行侠仗义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一介女流,年不过十七,如何去匡扶公义吗?她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却总为身边的人带去麻烦。
小院的虫鸣与无尽的哀嚎戛然而止,逍遥掀开被子,大口的呼吸着,而窗外月光依旧明亮。
“说吧。”绍凌将蜡烛从周石光伤口上拿开,随着光线的移动,她的脸又陷入黑暗之中。拷打也是玄刀门的必修课之一,虽不是绍凌所擅长,但是既然答应逍遥了,自当要如她所愿,至少这拷问的技术对付周石光是够了。
烛光殷殷,刑书抬起了头,看着在垂死边缘的周石光,他也期待着所谓人之将死其言则善。
周石光眯着眼,禁锢着的双手已全然没有知觉,刑书刚才的猛击应该让他内脏受伤,绍凌对他大腿的折磨也不断的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有些庆幸这样的痛楚至少他让的大脑清晰,十二年的入仕经历,从一个小小的文书到现在的太史,除了他自己卓越的书法更多的还是他的智慧与眼光,如今这个形势他自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是死也不能白白的死,既然刑书的仇恨那么深,那就让他迷失在仇恨之中吧。
“要杀刑家的是”周石光慢慢说,长时间没有进水嘴唇已有些干裂,还沾着血痕:“是下平傅氏。傅氏欲得下平兵马之权,所以要将尤氏一系铲除。”
尤氏与刑家确实有着一段姻亲关系,也只是与尤氏旁支,可是若说在朝堂上同气连枝那还差太远,而且刑家是因为精通数术才以悠长百年,从来不参与朝堂之争,刑书对周石光的话自然不信:“可我刑家无权无势!”
“但傅氏的前进的铁蹄不在意多踩死一只蚂蚁。”周石光咧嘴笑笑:“下平兵权他们势在必得。”
天下皆知下平重文轻武,傅氏钟鼓之家,荣极百年,虽然当代家主没在国内为相,可是却是在天平出任帝师,而王庭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是什么样的*才能让他们连刑家这样的小门小户都不放过。
“为何?”绍凌出于职业本能问道,在重文的下平为什么会有人觊觎兵权,特别在各国经历两百年前伐渝庆之役后,更是注重于修养生息。
“那就得问你们符国了。”周石光垂目看着绍凌,奸诈狐狸到死前都没有露出惧色。
绍凌皱眉,玄刀既是符国鹰犬,对于母国之事自然尤为上心。因为长年用刀,绍凌的手很粗糙,绍凌抬起右手猛的往周石光脸上抽去,一道血痕从周石光脸上溅出:“我在问你。”
周石光吐了口血水,继续说道,声音越来越小:“我确实不知,但是傅氏背后是符人在支持。”周石光说了一切,但是隐去玉府令是自己的私欲。就算今天自己死了,他也不会让刑书简单活下去,他给刑书的是完毕不了的仇恨。
如果周石光说的是假话,那绍凌自然容不得他对符国的半点造谣,如果周石光说得是真的,那绍凌也不容他说出半点秘密。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刑书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周石光,转头又问绍凌,可以看出的是他对周石光的话已然相信三分。
绍凌盯着刑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拔出弯刀,这使刑书不禁的退了两步,绍凌将刀递给刑书:“审完了,动手吧。”说完便转身往门外走去,她已按逍遥请求完成了她的愿望,捉住了周石光,帮刑书问出了真相,她的刀不杀无价值的人,周石光的生命便让刑书自己去解决。
绍凌推门而出,明月若镜,这个夜晚夏虫没有鸣泣,可是田里蛙声此起彼伏,它们吸引着雌性,同时也吸引着捕食者。而绍凌作为符国的捕食者,对符国想要的猎物从不手软,从她接到的第一个命令起,她便发现接受任务的密度越来越高,冥冥之中也能感觉到符国正在皇土布下了一个大局。不过对绍凌而言,除了完成那些任务,任务背后的意义并不重要。
“出来吧。”绍凌温柔的对着屋下的阴影说。
逍遥从阴影中走出,怯生生的说道:“处理完了吗?”她似乎不愿意提到那‘死’字,只要一提就会有一种杀了人一般的负罪感。
“怎么了?”绍凌似乎看出了她的异样,缓步走到逍遥跟前,撩开她的发帘,逍遥的眼色有些颤抖。
“我没想过要他的命。”
绍凌经历过那种强烈的自责,可以她想安慰逍遥,搜寻了整个大脑却只是说出了五个字:“一堆肉而已。”
可是这五个字却又扎进了逍遥的心,她现在抽走的是一个人的灵魂啊。在夜县自己的心里受到如此的打击她都还能坚定自己的心中前行的梦想,而今天当她将痛苦施与别人时,她却开始质疑自己,她真的应该走下去吗?逍遥有钱,有绍凌对她无条件的许诺,有足以应变的才智,但今天她丢失了自己,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江湖义气。
“我能抱你吗?”
没给绍凌回答的时间,逍遥轻轻伏在绍凌胸前,不知何时她对绍凌越来越依赖,这也让逍遥感到害怕,绍凌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对她的喜欢,甚至不会留在自己身边。可是她现在只要听到绍凌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她才能将纠结的心平静下来。纵使绍凌是一个杀手,可是在逍遥
遥看来却比现在的自己要干净。
绍凌第二次被逍遥拥抱,她站的笔直,此时的自己也应该伸出手去拥抱对方吗?绍凌最终没有抬起手,因为那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刑书终于从牲口棚里走了出来,周石光的尸体留在了里面,可是他说的话却刻在了刑书的心里,他也只是若冠之年,被仇恨覆盖的心里现在已看不到光亮。他已经没有家人了,他要报仇!他要报仇!是逍遥出计帮他报仇,他现在所能想到的也只有逍遥,他蹒跚着向外走去,可是月光下逍遥却倚靠在绍凌的身前。
“你们在做什么?”刑书紧醒的问,明知绍凌是女子,心中却甚是不爽。
“与你何干?”绍凌回首,看着像疯狗一样的刑书。
“我找逍遥有事。”刑书上前,走到二人中间。
此时逍遥直起了身子,她转眼看着刑书,他双眼血红,头发凌乱,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逍遥不曾对他动情,可是那样的落魄却让逍遥惋惜。
“何事?”逍遥问道。
“还请帮我出一计。”刑书说:“我要傅氏人头!”
若是以前,逍遥必然不会拒绝。但今天她不愿再有人因自己而死,哪怕只是一计,就算绍凌是杀手她也不愿绍凌为她的指示所驱使。
“不。”逍遥坚定的答道:“那是你的仇,不是我的。你也放弃吧。”
逍遥很少拒绝谁,挥金如土,仗义相助都是她这一路的所做所为,今天她摒弃了昨天的自己。
刑书气急攻心,提着刀的手瑟瑟发抖,骨节之间噼啪做响,绍凌转身挡在他与逍遥之间,向刑书伸出手:“刀还我。”
刀确实往绍凌处过去,可是却不是还刀,刑书善使剑,于是拿着刀向绍凌刺去,失去一切的自己不能接受逍遥的拒绝,那已是他心中唯一的支柱,此时横在她面前的绍凌让他不断想起周石光的话,那是符国的支持,刑书痛恨着傅家,痛恨着符国,当然他也痛恨着绍凌,即便是绍凌帮助他知道了真相。
可是绍凌对他来说真的太强了,用尽全力他都无法近身,就像要应证着他永远不能大仇得报一样,可是他杀不了傅家,灭不了符国,他能杀的只有绍凌,绍凌不做攻击,不徐不慢的躲避着刑书的攻击,就对待稚童。她又时不时的看着逍遥,那日刑书求婚的事她历历在目,她不知何将时开始将逍遥的心情放在了心上,她怕杀了刑书,逍遥会伤心。
“老子打死你这狗-日-的!”此时一个声音从后院传来,只见乌恩提着一个马鞍不偏不倚的砸在刑书后脑,刑书应声倒地,乌恩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东家,快些睡了,明天还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