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贺明杰接着我的话, 说了一句堪称耍流氓的话, 他目光很明显的从我脸上移到了下/体的位置,我立即皱了眉, 贺明杰挤眉弄眼的对我说:“杨编剧,你长毛了吗?”
我实在是没忍住,两世为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我随手一拽把床上的枕头砸到了贺明杰脸上, 贺明杰一个倒栽仰躺在了床上,这次他安静了很多,看起来像是一只仰着脸看天花板的猴子。
窗外的雨好像变小了,雨声淅沥, 屋内开着空调是不潮湿的, 可是我盘腿坐在床上还是感觉有一种氤氲的雨气,这应该是错觉。我想。
我也躺倒了床上,对贺明杰说:“睡会儿可以吗,把枕头扔给我。”
对面响起来声音,我在枕头落脸上前手掌挡在了脸上,接住了飞过来的枕头。我把枕头塞到脑袋下面,拽起了被子盖身上, 我在夏季的雨天中闭上眼,我以为入睡尚需要一段时间,但是很快,我闭上了眼就陷入了沉睡中。
我睁开眼时,耳边还是淅沥的雨声, 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从床上跳下来,我低下头看到一双幼小的手,手上有肉,是小孩子的圆润,我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我揉了揉眼睛及拉着拖鞋朝门外走。
窗外有雨,雨不大,从二楼走到了一楼客厅,看到有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和女孩坐在那里,他们在聊天,看到了我,就对我打招呼。
我问他们:“哥哥去哪里了?”
“去花园了吧。”有个男孩对我说。
“小露,现在不要去找你哥哥。”有一个女孩却这样对我说,她说完和另外一个女孩靠着一起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她们一笑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几个男孩子也笑了起来,我很疑惑的看着他们,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但是我低着头朝后面的花园跑去,我想,有什么可笑的呢?他们在笑什么?
然后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我看到花园的树后面,看到了哥哥的半个侧影。
我跑了过去,落地窗开了一半,我穿着拖鞋闯进了雨中,雨不大,但是很快额前的头发就软踏踏的贴在了额头上。
我喊那个树后的少年:“哥哥。”
但是他没有理我,我走近了才发现他撑着伞,伞倾斜着,罩在一个女孩子的头顶。
我听到女孩子对他说:“顾庭生,我喜欢你,我给你做女朋友好不好呀?”
我停住了脚步,那是一把黑色的伞,伞下十六岁的少年穿着套头衫和牛仔裤,他身姿挺拔削瘦,像是一颗小白杨。他的侧脸线条俊秀,皮肤干净白皙,朦胧的雨气中少年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他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是我跑了过去。
我站在他的身边,我的身高连他的肩膀都不到,我扯着他的袖子对他说:“你别不要我行吗?”
撑伞的少年低下了头看我,他的一双眼睛带着湿润的雨气,眼珠子像是一对儿黑色的琉璃珠子,散发着如同雨气一般的冷意。
他问我:“为什么我交了女朋友就是不要你了?”
我睁开眼,脸上有种冰冷潮湿的感触,我感觉到自己紧紧地咬着牙,嘴角也紧紧地绷着,我闭上眼坐起来,一张脸埋到了自己的双手手心,再抬起头擦了擦眼睛,抹掉了流出来的眼泪。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这样的梦在说明什么?我擦掉眼泪后,又想起来梦中的那一幕是前生发生过的事情。
那一年顾庭生十六岁生日,家中办了一个小party,顾庭生是班长,学习成绩好长得也好看,他人缘就向来很好。那天来了很多顾庭生的同学,我在中午的时候睡着了,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多,我睡觉的时候外面还是晴空万里,醒来时却是淅沥小雨。
我醒来去找他,楼下的男孩女孩走了很多,只剩下了几个男孩女孩,我问他们哥哥去哪里了,他们给我说了,却又都不停的笑。那时候我也是如同梦中那样想的,我想有什么可笑,一点也不好笑啊,你们都笑什么呢?
然后我走到雨中,现实中的这次经历,我看到的是女孩跑了过来,顾庭生站在树下撑着伞看着女孩离开,但是他一动不动,他没有去追这个女孩。直到他见了我站在雨里,才走过来把伞挡在我的头顶。
他那时问我:“为什么要淋雨?”
我问他:“那个女孩在干什么?”
顾庭生对我说:“没干什么。”
“她看起来好像很伤心。”我回了下头,女孩已经看不见身影了。
“没什么伤心的。”顾庭生对我笑,“睡一觉就好了,你睡醒了吗小露?”
后来当我开始有了性/冲/动,前世我遗/精的年龄很迟,到了十五岁才有了第一次遗/精现象,到了那时才意识到我对顾庭生的感情不是单纯的,也明白了那天的雨中,那个女孩是在对顾庭生告白。
也许是当时的我就觉得这一幕很奇怪,以至于无论前生还是今世,我都记得这一幕,记得顾庭生的语气,记得他的表情,记得我们说的话。我发现顾庭生大概真的没有喜欢过谁,我唯一一次撞见的这次,他的语气和表情简直是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这是一种很淡漠完全不在意的表情。
我想顾庭生喜欢过谁吗?他好像真的没有喜欢过谁。想到这里,我突然的心中一顿,我突然想,我真的了解顾庭生吗?他正直善良单纯,他美好而温暖……但是一个人会一点的负面情绪都没有吗?还是是我喜欢他,所以我将他美化的完美如斯。
“杨编剧。”
半昏半暗的房间中,一道男声幽幽的响了起来。
“你可真能睡。”
我去看另一张床,贺明杰盖着被子半躺在床上,身前放着笔记本电脑,他耳朵上带的耳机一个吊着一个塞在耳朵里。
“六点十分了。”贺明杰对我说,眼神和语气一样凉幽幽的,“你这钱赚的真轻松,躺着赚啊。”
“我还以为贺导不食人间烟火。”我推开被子,去找纸擤鼻涕,找的过程中我意识到一件事,我吸了口气问贺明杰,“贺导,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醒的很早。”贺明杰对我说,“电影都快看完一部了,不过我看到你醒的时候,大概是你坐起来后一张脸埋在手心里——所以你是在哭吗?”
“……做恶梦了。”我找到了纸擤了下鼻子,闷闷的告诉贺明杰。
贺明杰很感慨的说:“这个梦做得挺好,你刚刚那幕我觉得拍下来就特别好,你看现在这个光线啊,还有你刚刚的动作真他妈自然啊,我看着就觉得拍下来这幕,观众看着那就是无声胜有声,看着就觉得这个人真他妈的伤心啊!他一定是做了一个很难过的梦,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我狠狠地喘了口气,咬着牙喊贺明杰,“贺导!”
贺明杰却电脑带被子一推,他上身穿着短袖下面却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这男人露着两条毛腿从床上跳下来,区别于之前见到的手臂挥舞,这次贺明杰手脚并用,现场演绎了一只大马猴跳舞。
贺明杰手舞足蹈的大声说:“啊!我有灵感了!你写的书感觉不到简言爱安琪,那就加上这幕!安琪死的一年后,简言已经不瞎了,他回到学校上课周末在寝室休息,下雨天!就是这样的下雨天,他梦到安琪坐在长廊下,长廊外下着雨,在雨声中安琪问他,你看不见吗?”
简言说:看不见的。
安琪说:真可怜啊,那你一定理解我。
简言:理解什么?
安琪:这个世界亏欠我们。
简言:不要这么想……如果你真觉得世界亏欠了你,那就好好活下去。
安琪:我活不下去了,你活下去吧。
简言:别这样说。
安琪:你带着我的愤怒和我的眼睛一起活下去吧。
“简言梦到了这一幕。”贺明杰语气低了下去,我看到贺明杰这个人,他现在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正在舞台上表演的话剧演员。
贺明杰的语气呈现出一种非常浮夸的伤心,“然后简言梦醒了,他先是在窗外的雨声中仰着脸落了两行泪,紧接着他坐了起来一张脸埋进了双手中。”
“谁还会觉得简言不爱安琪呢?”贺明杰转过身,这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笑嘻嘻的对我说,“无声胜有声,这一幕真是太有feel了,你觉得呢杨编剧?”
我想这个人真是有病,我告诉贺明杰:“这是你的电影,贺导,你想这样拍就这样拍,我无感。”
“哎,我这不是感谢你吗。”贺明杰一屁股坐回自己床上,他挠了挠自己那长着繁茂汗毛的小腿,“你让我很有灵感啊。”
“…………”我现在也特别想离开这个剧组了,不,能离开贺明杰身边,换到另一个房间也行。
“我说真的。”贺明杰挠完腿开始挠脚,“你不知道啦,我早就知道你才十三,也就是你十二的时候写了《致安琪儿》这本书嘛,这钟三流小说我才不稀罕看的,要不是以前拍的片不挣钱,我用来拍这青春小言片!那天老子看了一天的言情小说,我靠啊,快吐了,当时你这本我就不打算看得,策划说这本销量不错,让我考虑下大众口味,我心想销量不错那这书还能看嘛?销量不错——那肯定就不能看了,肯定就是那种三俗言情咯。”
贺明杰挠完脚开始挠头,我告诉自己不生气,我对贺明杰说:“贺导还是看了。”
“看看呗。”贺明杰说,“看看现在大众都喜欢啥样的,一看不要紧,开头很令我惊艳啊杨编剧!我喜欢你这书前半部分,太他妈写的有感觉了,黑暗,灰败,愤怒,不是滂沱的雨天就是阳光灿烂的晴天,尤其是你写安琪的愤怒,那种全世界都欠我的调调真是棒,棒到家了!我当时就想,得了,找到知音了!”
贺明杰说到这里,他的一双眼好像在发光,目光直冲冲的看着我,我并不觉得被一个疯子当做知音有什么值得开心,我告诉贺明杰:“贺导,我不是你的知音。我不理解你,我更喜欢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人。”
我想有着普世的价值观,和家人在一起生活,命运的轨迹是读书上学,毕业后找一份还可以的工作,然后就这样工作赚钱、吃饭睡觉,闲暇的时候散步旅游、看书看电影。就这样过下去,就这样不需要很多钱也不需要多大的志向,我只想这样普通平凡的过完这一生。
所以我怎么会理解贺明杰,怎么会是他的知音。他这个人我今天才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就发现这个人是完全不顾他人目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偏偏他说的话还总是那么荒诞无稽,几乎每一句话都能做到不合时宜四个字。这样的一个人,有没有才华我不知道,至少任性两个字是挂在脸上。
“啊……你不用理解我。”
结果贺明杰是这样回答我的,“我不需要你们理解我,我只需要我想到了我就去做,我想要什么就去追求什么,我干嘛要你们理解我,我从来不理解你们的。”
我想,贺明杰从某种程度上这还真是够个性,也真是个……人才。
“我没骗你。”贺明杰眯起了眼,他双手托着下巴,他的目光停在我的眼睛上,我们两个一双眼睛互相的对视着。我应该避开,但是我看到他眼中兴致勃勃的目光,带着一点探究带着一点嘲讽,我突然就也直直的看着他。
我们两个互相看着对方,像是再打一场无声的战争,谁先避让了谁就输了。
贺明杰就这样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你写的很多话,我就知道你是真的这样想的,我没忍住,调查了一下你的资料,我怀疑过这本书是成年人代写的,前半部分太颓了,那种绝望感很真实,你这种小孩能写出来?但我很快的就否定了,我想能写出来的人也不会愿意给人代笔做抢手,所以这就是你写的书。”
“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写出这样的书,我心中一直隐隐的告诉自己,见见这个小男孩,他身上有什么故事,有什么经历,为什么写出来的东西这么的灰败绝望,这么的愤怒,又在结局那么的释然?”贺明杰笑了起来,“我想我见到你一定会有所感觉,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注意到你的眼睛。”
“你有着很好的眼神。”贺明杰说,“要不要来演戏,下部戏我可以为你量身定做一部剧本。”
我很吃惊,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吃惊极了,以至于我很惊讶的看着贺明杰,贺明杰脸上带着一种认真却又狡黠的笑。
他说:“张美林第一部片子是前年拍的,去年上映国内票房不怎么样,赔了,但是国外拿了两个还不错的奖——我给你说,那部片叫《钢铁城市》。这片是我拍的,张美林是我在戏剧学院挖到的签到了星辉娱乐,也是我出面让她演了那部啥公主江湖。张美林现在火了吧,杨编剧,你比我当初看到她,你比她的眼神还要好,你会比她还红的。”
我很快的回答贺明杰:“我对演戏没有兴趣,而且我要读书。”
贺明杰:“你读书出来工作也是为了赚钱,做演员红了之后很赚钱的。”
“我要考锦城大学。”我对贺明杰说。
贺明杰张了张嘴,闭上了,然后他又张嘴:“很难考的,国内top啊。”
“所以要全身心的学习。”我笑了下,贺明杰现在的表情像是一只呆头鹅,他的表情真是丰富,我很少见到一个人表情这么夸张且丰富,还总是这么直白的表露出来。
“贺导,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演戏。”
“我对演戏不感兴趣啊。”贺明杰嘴巴一撇,“我才不愿意演戏,我要做的是当一个伟大的导演。”
“我也不感兴趣,我要做的是考锦城大学。”我回答贺明杰。
最后这段对话的结尾,贺明杰对我说:“你看,你果然是我的知音,我们连想法都这么接近。”
这天晚上吃完饭,剧组又开始拍戏,但是没有女主的戏,是林艺的戏。简言的戏份台词不多,很多只是单纯的镜头,贺明杰每场戏都在场,但经常他看着看着就会跳出来喊要改戏。
贺明杰的剧本有一份,但这份剧本几乎每场拍摄都在改,他随时的拿着他那个本子,随时的就撕下来一页递给我,我们两个人都在现场现写,写出来的直接是人物对话,其他什么都没有。连脾气最好的林艺,私底下都抱怨,他第一次见这样拍电影的。
太随意了。
这样的拍摄方式,我能感觉到林艺和张美林压力都很大,但不仅是他们两个,随时随地的就开始写台词,但是有灵感的、有感觉的是贺明杰,不是我。
他递过来一张纸一根笔就让我写,我有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了。
我在剧组呆的第三天,李媛带着绾绾来看我。
李媛不总是在剧组,疗养院也不好进,安保做的很严格,拿不出证明就进不来。绾绾联系了李媛,李媛那天也要来剧组,把她捎了过来。
那天是早上九点,贺明杰耷拉着眼皮困得掉头,镜头前正在拍张美林和林艺的戏。
张美林和林艺现在看到贺明杰都带着点恐惧的神情,我也有点,贺明杰像是一个大魔王,他对待张美林和林艺,说得最多的是卡,他一说卡,就要重拍,林艺和张美林的皮肤都很白,两人现在脸上天天挂着黑眼圈。林艺说他一睡觉就做恶梦,梦中贺明杰在大声的喊卡卡卡。
我有点感同身受,我现在特别害怕贺明杰改戏,特别害怕他脸上出现兴奋的神色。
贺明杰一出现那种兴奋的神色,他就要跳起来,那之前写的剧本十有八/九要作废。作废没什么,但是他让我现场写台词,现场根据他说的场景写对话。
他当我是天才作家吗。我根本就不是啊。
这天早上贺明杰很困,我和他一个房间,很清楚他昨晚在熬夜看电影。他自己看不说,还极力邀请我一起看,我拒绝了贺明杰的邀请,贺明杰也没有计较。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得,但是看今天早上贺明杰一脸的困意,就知道这人昨晚至少看到了凌晨。
贺明杰一犯困,他竟然变得宽和许多,想必是贺导太困了灵感就不来了,因此没了灵感的贺导就格外的宽容,默许了眼前这场戏的平庸,他打着哈欠喊了过,我坐在贺明杰身边,看到张美林都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媛走了过来,她身后的夏绾绾喊我的名字,贺明杰摆摆手:“休息会儿,半个小时,休息半个小时。”
我立即从贺明杰身边站起来跑到绾绾那里,绾绾手一撑翻过了走廊,她笑眯眯的看着我:“我来看你啦。”
我喊了她一声:“姐。”
然后我很自然的继续往绾绾身后看,但是只有李媛,当时我还没有多想,我还是目光朝后,是李媛走了过来,她问我:“你在找谁吗,杨露?”
我开了口,又闭上,我去看夏绾绾,夏绾绾却左右张望:“哎,这就是拍戏吗?怎么停了,我想看看是怎么拍戏的。”
我想问她,大哥呢,为什么顾庭生没有来?他为什么没有来?明明每天早上醒来,手机都收到一句早安,每天睡觉前,都收到一句晚安,明明看不出来他在生气,可是为什么只有姐姐一个人来看我。
绾绾还在说,她的话一向很多,她一向是个外向的女孩,她凑到了我脸边,目光朝着另一个方向:“杨露,那个扎马尾的男人是演员吗?哇,他坐在那里就睡着了!好厉害啊!”
我顺着目光看过去,贺明杰穿着背心大裤衩,扎着个不算低的马尾辫,人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头朝后、眼睛闭着嘴巴张着——睡着了。
“那是导演。”我收回目光,“贺明杰贺导,也是这部电影的投资方。”
“导演?”绾绾睁大了眼,随即她就说,“果然能拍电影的和我们平常人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顾庭生:我有神器——望远镜…( _ _)ノ|壁(83中文网 .83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