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销高冠束发,身穿暗红色官袍,脚踩着精致的金边靴子,来到了许久不曾来过的启事殿侧殿。一踏入厕殿,便觉得里面的人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林销欣赏着这群人脸上的惊恐,勾起唇角轻蔑肆意地笑,“诸位大人不必在意我,该聊什么便继续聊什么。”说罢便朝着一张空着的红木椅子上走去,撩起下摆便舒舒服服地靠坐着活脱脱一尊大佛爷。
天子早朝时常迟到,众臣们便会在侧殿内等候,原本在林销来之前他们还在激烈地交谈着,如今见林销忽然出现,各个惊恐万分,深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大奸臣。
在这些朝见天子资格的臣子当中,有一个是刚刚从地方提拔上来的从五品翰林郎文泾,他今日是第一次上朝面见天子,也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大奸臣林销。
此刻文泾在心里暗暗诧异,他觉得林销的长相清秀俊雅,不太像是个奸佞的小人。他更觉得奇怪这些人会如此惧怕林销,在他看来,林销只不过是个文士,并不是什么猛虎豺狼,根本不用如此退避三舍。
但幸而文泾只让这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阵,并未付诸实践,否则他这多年的苦读与在地方上的苦熬全部都会白费。
其他人都不敢直视林销,文泾也是偷偷只瞄了一眼便急忙慌张地盯着自己的靴尖。林销的眼神实在太阴沉,太可怕。明明是含笑着看着你,但她眼中似乎藏着一把发着暗光的锐利刀刃一般,被他看上一眼,就犹如被刮了一刀。
文泾的拳头握紧,他心里有些不甘心。明明林销和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纪,甚至他可能要比自己更加年轻,可为何自己还只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闲职,而对方已经是堂堂一品、掌握十府十二道大权的布政使?!
在场的大多数的官员的品级都要比林销低,即使与她平级的,也都是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了。他们佝偻着腰,在林销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面前毕恭毕敬。
林销似乎早已习惯这些人的卑躬屈膝,坐在木椅上悠闲地呷了一口茶,然后在热茶腾腾的雾气后一抬星亮的眸子道,“宋大人,我进来的时候,你们似乎在聊新来的贵人?”
被点到名的宋逸乃是礼部员外郎,年约三十上下。闻言瘦削的身子倏然一颤,然后上前斟酌道,“林大人,似乎陛下极为喜欢这位新来的贵人……”
林销将茶盏放下,不经意问,“何以见得?”
宋逸听他声音忽而沉了下去,背上冒出了冷汗,战战兢兢道,“下官并非是在窥探圣意,而是林大人您有所不知,在您不在朝中的这些日子,陛下都是很早便来早朝了。今日陛下推迟,可能与昨夜入宫了的贵人有关。”
林销冷笑一声,“昨夜宫里入了贵人,你从何得知?宋大人口口声声说不曾想窥探圣意,但实际上却早已在观察陛下。宋大人,陛下的动向岂能是你我等能够揣摩的?你还不知罪?!”她的尾音逐渐加重,到了最后竟是严厉的斥责,叫人不寒而栗。
宋逸呼吸一窒,心中发慌,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额头冒着冷汗道,“林大人,下官冤枉!那贵人入宫之时动静极大,大家几乎都知道此事,绝非下官在私自盯着陛下的举动!”
“哦?”林销扬眉,冰冷的目光在在场的众人脸上漫无目的地扫过,询问道,“各位大人,宋大人说的话可是真的么?”
宋逸抱有希冀地四处去瞧,但无论是方才还与他交谈着的句楼侯谈夜,还是三品骁骑将军刘斐忪,抑或是刚封了异姓王的孙劲都无一敢开口为自己说情。
宋逸见他们表情僵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看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开口为自己求情。也难怪,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林销是要故意拿自己开刀,谁还会凑上来白白丢了性命?
宋逸捏了捏拳头,暗自懊悔帮崔胜牵线搭桥,他是礼部的人,自然有权告诉天子纳了这位贵人是否合乎祖宗礼制,昨夜是否是个良辰吉日。看来自己帮助崔胜的事情已经暴lu,林销此番是想除自己而后快。
文泾也在沉默的人之列,他不是傻瓜,自然看出林销今日要对付的是宋逸。但他同时也觉得心惊肉跳,深深地被林销这种慑人的气魄所压抑着、恐惧着。
为何明明看起来这般文静清雅的一个人,会有如此歹毒狠辣的心?!难道天子真的能够纵容他到这令人觉得荒唐的地步?!
众人都屏息凝神,恨不得有个洞能够钻进去躲避林销对宋逸的这场不动声色的报复。
但林销却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到宋逸面前,宋逸跪在地上,能够看见林销绣了金边的靴子,也能看见林销暗红色官服的下摆。
宋逸内心一凛,觉得浑身都颤抖的更加厉害。
只听林销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她叹息道,“我看宋大人的脸色不是很好,不如今日我就替宋大人向天子告假,就不等早朝了吧?”
宋逸面如死灰,直挺挺地跪在林销的面前,唇上血色已失,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听说宋大人有个貌美如花的夫人,更有一个七八岁长得甚为水灵的女儿……此时此刻,夫人和小姐应当都在府上晒太阳吧?”
宋逸的嘴唇在颤抖,他忽然抬头大声呵道,“林销,你莫要欺人太甚!你难道连我的幼女都不肯放过吗?!”
众人见状纷纷暗道不好!宋逸这样暴呵林销,这奸臣怎会放过他!
林销沉默片刻,抿嘴笑得越发冷酷,“宋大人,听我一句劝,今日就先回去休息吧。”
宋逸抬头的时候,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样子甚为恐怖,也颇为可怜。林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甩袖回坐到了红木椅子上。
宋逸此人在她不在的时候与崔胜狼狈为奸,更有狼子野心,他们企图在天子面前罢黜自己令自己失宠。如今崔胜已经下狱,但宋逸还在外头,自己虽曾开口在天子面前替崔胜求了情,但毕竟不能完全放心,首先要做的便是斩断崔胜的外援宋逸,如此才能够稍稍安心一些。
文泾看着宋逸被林销欺压,心中燃起熊熊的愤怒之火来。他只知道林销在拿宋逸的妻女来威胁他,却不知道是宋逸与崔胜联合起来谋算林销在先。
宋逸最终默默地从侧殿走了出去,留下一个颓丧的背影。
代替崔胜新任首领太监的庞登此时来玄旨,却见到侧殿内的众人一副心事重重
的样子,颇为奇怪。但当他圆溜溜的眼睛瞧见了坐在最里面红木椅上的林销的时候,浑身一抖擞,他不敢与林销对视,急忙避开了她的视线,然后清了嗓子尖锐地道:“陛下有旨,今日不早朝!”
林销哼笑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中缓步走向庞登,与庞登错肩而过的时候,轻声在他的耳边问,“陛下在何处?”
庞登回,“在承宣殿,陛下口谕,请林大人独自过去见他。”
林销颔首,从庞登身边从容走过。庞登转身看着林销离去的背影,还是心有余悸。扭头看着这一室的高官权臣们,见他们脸上各个惊恐万分,庞登摇摇头,他心中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思。
上有疯狂的喜怒无常的天子,下有林销这般残暴狠戾的权臣,这些在朝堂之中的所谓的高官们,实际上都是一只只待宰杀的羔羊,苦不堪言。
文泾在一边隐忍着,他总算明白了何谓权臣,何谓奸臣。既然今日天子已经宣布不用早朝了,那么自己就可以早点离开这令人压抑不安的皇宫。却在准备走的时候,却未见一个同僚离开。
句楼侯谈夜是个惜才之人,见文泾冒冒失失地要走,便好意提醒道,“文翰林,你第一天来或许不知,此时你还不能走。”
“为何?”
句楼侯苦笑道,“天子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事情了,若你此刻真的走了,可能他稍后便会来,限定你在一刻钟之内回到朝堂,否则便会赐死。先前叶柱施叶翰林便是如此丧命的。若非他,你也没有这个机遇入宫。”
文泾大惊,“怎会如此?!”他此刻才知道自己是真正的深入虎穴,欲退而不得了!
“不仅如此,天子之前早朝不是都会早一些到吗?他在等人。据说在出殿宇之前,天子会抽签取出一个数字,谁到的次序正好是这个数字的,天子便会搭箭射杀他。”
文泾面色如土,已被天子的暴戾吓的毫无血色。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穿着深色蟒袍的年轻公子,此人容貌俊伟,五官立体,鼻梁挺直,略带了些鹰钩。明目星眸,气概不俗。看起来颇为和善,嘴角也时常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笑。
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此人也是气派不凡。叫人看了赏心悦目。
殿内的人见了这穿着蟒袍金贵的人,面露喜色,齐齐鞠躬行礼道,“微臣等见过玉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