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宙远被带到列昂尼德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就只有他和列昂尼德两个人,秘书先生也不见了,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气氛有点小尴尬。
任宙远与列昂尼德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不知是不是出于不想露怯的心理,任宙远一直迎视着列昂尼德的双眼,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把这个存在于记忆中的人看个清楚。
眼前的人和印象中的身影重合起来,这个顶着一头金棕色头发,五官立体的人,除了那双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以外,样子几乎和安安重合,连时常紧抿着的双唇,那弧度也是惊人的相似,只是安安似乎要比他爱笑一点。
任宙远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气氛也和现在差不多。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他被胖子拉去充当俄语翻译。当时胖子为了追女神,加入了学生会,而学生会在校内要举办一个山寨“汉语桥”,为了这个,胖子被女神钦点去拉外援,结果还真被他们拉到个“外”援。
可惜这个外援不会说中文,连英语也无法沟通,胖子一行人连懵带猜,加上夸张的肢体语言,最后还是得靠强大的估狗翻译,才知道他说的原来是俄语。
任宙远原本对俄罗斯就没多大好感,在大学刚入学时,被一个俄语系的学长呛过声,暗讽他们学中文的都是在原地踏步,学了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学的,反观他们读俄语的每天都是挑战,语法难,发音难,天南地北什么都难,读汉语的和他们简直没法比。
任宙远一听这话就怒了,他从小到大最爱的就是中文,觉得汉语什么都好,语法好,发音好,上天下地什么都好,丢你一个甲骨文就够你玩儿一辈子,什么外语都无法和博大精深的汉语相比。
于是他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硬是将号称难于上青天的俄语给自学下来,再见到那位学长时,还将古诗直接用俄语翻译出来甩他一脸,让学长久久不能言语,最后只能给他一个服字。
这件事大大地长了中文系的脸,任宙远就此在系里面出了名,于是当胖子知道这是个俄罗斯友人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任宙远。
任宙远虽然不太想去,他对那些沙文猪真的没啥好感,但是以前承过胖子的情,倒也不好拒绝,只当是还个人情,去吃个饭顺便充当个翻译。
怎么知道第一次见面时,与列昂尼德同行的人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肠胃太干净吃不惯中国菜,前天晚上上吐下泻,最后只有强壮得像只熊似的列昂尼德只身赴会。而本来与他约好的胖子,当天下午被女神呼唤走了,要把女神伺候好才能赶过来,于是到最后,整个房间只剩下列昂尼德和任宙远二人。
当时两人隔桌相望的画面,竟和现在重叠起来了。
他以为这些陈年旧事早已被自己忘记,却没想到只是坐在这个男人面前,就让他一下子勾起了诸多回忆。
“我没有看过你面试的文章,但是罗恩说你表现不错,我就想亲自见见你。”一直沉默的列昂尼德突然开口道。
不是英文,也不可能是中文,一张口,还是那口熟悉的俄语。
任宙远顿了一下,腰背下意识挺直坐好。他坐在那儿等了好一阵子,本以为秘书先生倒杯茶就会进来,却没想到直到列昂尼德开口说话了,秘书还没回来。
列昂尼德口中说的罗恩,任宙远猜测大概说的是秘书先生。好久没有说过俄语,任宙远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才慢慢找回感觉。他想了想,回道:“我之前有在网上了解过维奇,结合今天的试题,我猜我将来应该是要发表文章,为维奇打入中国市场做铺垫工作?”
列昂尼德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就像所有外国人一样,虽然冷漠,但是对说话的对象给了十足的尊重。听到他说的话,列昂尼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负责这个工作的,全公司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很重要。”
任宙远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心脏莫名地被撩动了一下,脸上也有点发烫,那四个字如果换了个语境,被他这么认真地说出口,估计任谁都觉得心动。
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对面前这个男人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扭了扭腰,掩过自己的不自在,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只有我一个人?”
“是的。”他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这个职位一直招不到合适的人,应该说,一直没有多少人应聘这个岗位,无论我们开到多高的价位。”他脸上依然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但是任宙远却能感受到他有一点不耐烦,似乎在暗示他底下的人办事不力。
再次见面的场景比任宙远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列昂尼德跟他说了不少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让他对日后开展工作有了更好的认识。
临走的时候,列昂尼德还主动伸出手与他交握,皮肤接触的那一刻,任宙远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一拍,可看到列昂尼德若无其事地抽回右手放到背后,他在心里苦笑着摇了摇头。
工作失而复得,还意外发现躲了好几年的人终于不用再躲,虽然在心里的某一处有点小苦涩,但任宙远此时更多的还是高兴,他一秒也不想耽搁,提早到幼儿园接回安安,带他下馆子庆祝。
安安见到爸爸提前来接他,高兴得一路蹦着走,闹了好几天的别扭都被抛诸脑后,瞬间就和任宙远和好了。
任宙远想了想,把范文锋也给叫上了,果然当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时候,范文锋表现得比他本人还高兴,让他再次觉得自己这次的决定做得非常正确。
高高兴兴地庆祝了一番,回到家后任宙远催促安安去洗澡时,和爸爸生气了好几天的安安一整晚都粘得不行,闹得任宙远最后没办法,只好陪他一起去洗。
两人坐在浴缸里,安安窝在任宙远怀里默默地在玩水,过了一阵突然抬头问:“爸爸,我们今天是为什么出去吃饭呀?”
“庆祝爸爸找到工作了呀,爸爸不是说过了吗。”任宙远抿了抿安安的鼻子,觉得儿子鼻子红红的样子特别可爱。
“但是爸爸之前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吗?”安安的逻辑非常清晰。
任宙远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到了,只顾着庆祝,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整个晚上也不见安安问他,没想到等两人独处的时候才突然发难。
他想了想,很不要脸地撒谎道:“但是文锋叔叔之前
没空,只有今天晚上才有时间,这份工作是文锋叔叔帮爸爸找到的,所以爸爸只能留到今天才和他一起出去吃饭了。”
“爸爸,”安安突然叫了一声,然后低着头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
“嗯?”任宙远凑他近一点,“安安说什么,爸爸听不见。”
安安突然猛地一把抱住任宙远的脖子,有点难过地撒娇道:“文锋叔叔……文锋叔叔要做我的新爸爸吗?”
“啊?”任宙远瞬间就愣住了。
安安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他想都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导致他脑袋一时有点转不过来。
首先他想到的是,为什么文锋叔叔,是爸爸?
他从没对安安说过他是自己生下来的,无论是“妻子”还是“丈夫”,从安安出生开始,他就没有给他灌输过这些观念,或者说刻意去模糊这些想法。虽然在考古队的时候曾经和队里的人发生过一些争执,但是那时候安安还很小,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没有露出过马脚,所以刚刚安安说范文锋是不是要当他“爸爸”时,他就觉得安安脑洞有点大?
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确实算得上是安安的半个“妈妈”,可是现在问题是,为什么是范文锋?
“安安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文锋叔叔只是爸爸的好朋友啊。”
安安扭了扭身体,抱着他脖子的手还紧紧不放,头埋到他脖子上让任宙远也看不见他的表情,“爸爸你骗人!文锋叔叔明明就喜欢你,我都知道了!”
任宙远有点无奈,小孩子嘴里的喜欢,到底是哪种程度的喜欢。
然后他很快就知道是哪种程度了。
“他今天晚上不停给你夹菜吃,还舀汤给你喝!他一直对着你笑,还把肉都夹给你吃了!”
任宙远有点哭笑不得,这种夹菜程度的喜欢,还真是……挺深沉的。
“安安,”他扒开安安抱着他脖子的小手臂,将他嘟着嘴撇向一边的小脸转过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爸爸和文锋叔叔是好朋友,以前咱们生活最苦的时候,文锋叔叔帮了爸爸好多的忙,我和他的关系,就像,就像……”
他一时找不到例子,只得问安安:“安安在幼儿园里和哪个小朋友关系最好呀?”
“安安才不和他们交朋友。”他高傲地答道。
任宙远被他的回答弄得一额汗,深感自己教育还真是非常有问题,他先将安安不愿意和别人交朋友的事情放到一边,优先解决关于范文锋的误会,“文锋叔叔就像是爸爸的哥哥一样,他帮爸爸夹菜舀汤,是因为爸爸忙着照顾你,他怕等安安吃完饭,爸爸就没菜吃了。”
“那,”安安似乎有点信了他的话,“那他为什么要一直对着你笑,安安不好看吗?为什么他不看安安只看着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任宙远哭笑不得,“文锋叔叔替爸爸高兴呀,爸爸的工作是文锋叔叔帮忙找的,他不像安安小坏蛋,知道爸爸找到工作都不高兴,还闹别扭。”
果然一听他这话,安安就嘟着嘴不说话了。他偷偷地瞄了任宙远几眼,过了一会儿,伸手抱住他,窝在他怀里小声说:“安安有替爸爸高兴的。”
任宙远这时才总算松了口气,这人小鬼大的小灵精,真不知道脑袋里一直在想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