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宙远不想带安安去参加维奇的比赛,但是看到安安一日比一日有干劲,那双小手在碰到那些零件的时候就像有魔法一样,一次比一次更快地将无人机拆散又重组,那张漂亮的小脸也一天比一天有自信,任宙远最终还是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每次拆机重组之前,安安都会在桌面上放一个小计时器,那是范文锋送给他的,每次按下计时器之前,还有模有样地双手举起,而当看到自己比上一次用时更少,就会兴奋地举着计时器给任宙远看,那张开心的小脸真的看得任宙远高兴又纠结。
维奇的比赛定在这周六上午举行,越接近比赛的日子,安安就越难掩兴奋,连走在路上都不忘摆弄手上的无人机和机器人,就连陈老师都和任宙远说安安在幼儿园就只顾着玩这些小模型玩具了。
任宙远本来还担心安安会不会越来越孤僻,但陈老师却说安安有了自己的喜欢的东西,虽然还是没能和其他小同学交上朋友,但是班上的同学凑过去看的时候,安安也不小气,大大方方给小同学介绍,还会教他们怎么组装,看着倒是比以前开朗多了。
任宙远没想过这些小飞机小模型的,居然还有那么大的用处,于是他也放任安安继续捣弄,就是周六的比赛,就算任宙远看出安安想让他跟着一起去看他比赛,但他还是没能轻易答应下来。
而就在任宙远天人交战的时候,范文锋那边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任宙远在离开考古队之后,凭借当时考古时的一些见闻和研究,用“安逸”的笔名写出了第一篇学术论文,刊登在业内首屈一指的杂志上。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安逸”这个名字就此打响,随后发布了几篇论文,都被国内外多次转载,直到现在为止,这个名字都受到许多学者传颂,即使从没在公开场合露过脸,但也算得上是业界的权威人物之一。
当初任宙远和范文锋刚认识的时候,范文锋就知道任宙远是“安逸”本人,他也是在这一行做学术研究的,当然知道“安逸”这个名字有多响亮。
但在认识任宙远之前,范文锋一直以为能写出行文如此老道,切入点如此精准的“安逸”,背后肯定是有多年研究经验的老教授老博士,以至于在刚开始知道任宙远就是“安逸”时,吓得范文锋好一阵子见到任宙远都觉得他是骗他的。
范文锋深知养笔名的重要性,“安逸”的出道起点本身就高,有如此出色的论文做铺垫,不能白白浪费掉。于是这些年来范文锋替任宙远养了大大小小五六个笔名,虽然其他的笔名也有不错的成绩,但都无法和“安逸”相比较,这一方面也得益于范文锋为这些笔名挑选文章和发布渠道的用心。
“安逸”无论在范文锋所在的文化传播公司,还是在业界都是备受重视的存在,然而这么重要的笔名,竟被爆出当年出道的那篇论文是窃取考古队的内部资料而写出来的!
任宙远接到范文锋的电话时,范文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他心急火燎地对任宙远说了几句汇报了情况,告诉他公司还在讨论对策,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任宙远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皱了皱眉,他自认自己没做过被指责的那些事,而且时隔那么久才翻起来说他的第一篇论文,让他觉得这背后不仅仅是单纯地挑刺那么简单。
他回到自己房间,翻出当年做论文的时候保存下来的资料,一份一份翻看起来,勾起了他和安安住在那十平米不到的小出租屋的回忆。
那篇论文是他当初一字一句写下来的,那时候的生活有多苦,记忆就有多深,为了那篇论文,他看了多少书,挑灯夜战了多少个日夜,如今被污蔑窃取成果,连一向采取息事宁人态度的任宙远都觉得无法忍受。
他将资料整理好,把认为也许会用得上的其他杂乱的资料也一并放进公文包里,打算去范文锋的公司那儿和高层的人一起讨论解决的办法。
任宙远提上包,步出房门时却看见安安背着他的小书包,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任宙远一愣,猛地想起今天就是安安比赛的日子。这下他可犯难了,原本他就不怎么想和安安一起出现在维奇,现在出了这件事他更是抽不开身,但是安安那双乌黑又明亮的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他,让任宙远实在无法轻易拒绝,毕竟安安期待这个比赛期待了那么久。
安安似乎也察觉到任宙远不是要带他出门的,他抿了抿嘴,小声问道:“爸爸要工作吗?”
似乎在安安心里,除了任宙远的工作外,再也没有其他事情会和他一样重要了,甚至有时候安安还会觉得,任宙远的工作要比他自己更重要,像是现在这种情况就是这样。
任宙远犹豫了一下,走到安安身边蹲下对他说:“安安听话,爸爸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看见安安一副委屈的小表情,任宙远实在于心不忍,他想了想又说:“我先带你去文锋叔叔那边,如果爸爸手头上的事情解决了,就带你去参加比赛好吗?”
安安低头抠了一下手指头,过了一会儿才默默地点了下头。
任宙远带着安安到了范文锋所在的公司,这还是他第一次以“安逸”的身份来这里,就算最初和公司签约的时候他也只是委托范文锋解决,全公司上下,也只有范文锋知道他是“安逸”本人。
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任宙远无法在家里干等消息,别说“安逸”这个笔名,就算是其他几个,都是他这些年一手一脚打造出来的,里面不止有他的心血,也有范文锋和公司其他人的努力,可即便是这样,到了公司楼下,任宙远还是有一种即将要撕开自己表层,袒露在众人面前的错觉。
任宙远到了公司楼下才打电话给范文锋说他到了,范文锋一收到任宙远的电话也是吓了一跳,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两句,就紧赶慢赶地跑下来接他。
“你怎么来了?”范文锋焦急问道:“不是叫你在家等消息吗?不用担心,我们能处理好的。”
任宙远拍了拍他的公文包,边走边对范文锋说:“我带了一些当时写论文的资料来,希望能帮上忙。”
范文锋低头看了眼他的包,也看到了任宙远牵着的安安,抬头讶异道:“怎么安安也来了?”他看见安安还背了个小书包,突然记起道:“安安今天不是要参加比赛?”
任宙远叹了口气,低头看了安安一眼,从来的路上到现在,安安一
直低着头,任宙远看到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对范文锋耸了耸肩,范文锋从他的眼神中大概猜到些什么,接下来也没有再多提一句比赛的事情,只是和任宙远简单地说了一下目前讨论的进展。
似乎公司的其他人也知道范文锋要去接的是什么人,他们仨走到会议室门口时,里面安静得似乎没人在里面。范文锋给了任宙远一个打气的眼神,继而推门而入,大门打开时,里面坐着的十几个人刷的一下一同向门口看过来,这阵仗让任宙远心跳也加速不少。
“各位,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范文锋进门后带着任宙远走到中间,“这位就是笔名为‘安逸’的任宙远任先生,因为这次论文的事情,任先生希望能亲自过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在他们进门时,会议室里的人就在猜测任宙远的身份,在这个时候由范文锋带进来的,除了“安逸”几乎不作他想,然而在看见眼前这人如此年轻时,又让在座的人兴起了一点怀疑。
然而当范文锋说出这人就是“安逸”时,不少人脸上都表露出难以置信,还有零星几个眼底透着精光,活像是在看着一棵摇钱树一样。
任宙远鲜少应对这种场面,不甚自在地动了动肩膀,朝众人简单打了声招呼后,才被范文锋领着入座。
可是当几人坐下后,大家才从任宙远背后看见还有一个小孩子,一个漂亮的混血儿总是能轻易地引起别人的注意,一瞬间,大家的目光便从任宙远身上转移到了安安那里。
任宙远不太喜欢别人盯着他儿子看,他蹙了蹙眉,看了安安一眼。
安安还是那样安静,乖乖地任他们摆动,任宙远去哪他就跟着去哪,让他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只是手上一直在摸着那台小无人机,那个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椅子上,让任宙远无奈地叹了口气。
“抱歉各位,”任宙远突然说道:“我儿子今天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比赛,但是这次的事□□关‘安逸’,对我而言两件事都极为重要,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他看了旁边的范文锋一眼,又转过头,“我希望文锋能替我带我儿子去参加比赛。”
安安闻言猛地抬起头,双眼闪闪发亮,他看了任宙远一眼,又看了范文锋一眼,眼底的期待怎么也掩不住。
在座的多是三十多四十岁主管级别以上的人,看着小孩的表情也起了恻隐之心,更别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很快就放行了。
任宙远和范文锋走到会议室门外,他先和范文锋交代了几句,然后蹲下亲了亲安安的额头,对安安说:“安安对不起,爸爸这边实在有事走不开,我让文锋叔叔送你去比赛,等爸爸这边一结束,马上就去看安安好吗?”
安安虽然觉得爸爸看不到自己比赛的样子有点可惜,但是比起不能去参加比赛,现在已经好太多了。他点了点头,回亲任宙远一口说:“爸爸要加油,安安也会加油的!”
任宙远目送两人进了电梯,才回到会议室,等他一坐下,讨论又重新开始。
范文锋刚刚已经在上来的路上和任宙远说了不少,说的都是目前众人讨论出来最坏的打算,因此直到现在,任宙远才算是从头到尾将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串了起来。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位笔名为“司空”的人,在网络上发布了一个帖子,上面列举了很多“证据”,指出任宙远当年那篇引起一时轰动的论文,在哪一段哪一个地方都“剽窃”了当年考古队的哪些成果。
任宙远看着他们递过来的资料,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故意泼黑水的人,但看过对方举证的内容后,却发现这个叫司空的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学者,起码从对方的文笔和分析的角度来看,这篇所谓的举证的文章,都是一份极高水平的“论文”。
他想了很久,当时考古队里有没有一个笔名为“司空”的人,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是从对方的言辞来看,只有当初也在队里面,才能举出如今这些看似“真相”的材料。
要说的话,当年考古队的人防他都来不及了,怎么还可能会有什么核心材料让他窃取。
任宙远将自己带过来的材料拿出来,和大家研究讨论了许久,也摆明了自己当初是百分百原创的立场。
会议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比起刚开始大家都毫无头绪的情况,任宙远带来的资料给了他们一支强心针,让他们手上掌握了更多翻盘的证据。
会议还在火热地进行着,突然一声突兀的铃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任宙远脸上一热,忙拿出手机打算挂断,但在看清屏幕上显示着“范文锋”三个大字时,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他比了个抱歉的动作,三步并两步走到会议室外,接起电话那一刻就听到范文锋在电话那头说:
“安安出事了,你赶紧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