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行录 第783章 花开不败（下）

时间毫不容情地点点流逝，花神迷苑里彩光四溢，辉煌灿烂。所有花朵吐艳到了最鼎盛的巅峰，卫夫人的身影在光团中微微扭曲，开始朝四面散发出细小的光斑。

明知这是她魂飞魄散的先兆，但云雁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徐泽龙更是大为悲恸。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从昏睡中醒来后，看见卫夫人时会感觉如此亲近，亲近到像望见自己的残影一般。

那是因为卫夫人对他施放的龟息之术时，悄悄将自己的真气渡进，相助他顺利结婴。修士引渡真气助人进阶，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即使有高深修为支撑，也势必消耗自己的元神之力。

特别是像卫夫人这样，本已是极其虚弱的状态。她三番五次燃烧魂力，为徐泽龙等人助益修行，等于一场自杀行为。特别是在运用万物回春术后，卫夫人释放了全身能量，终于走向消亡，无力回天。

现在大家终于明白，她将开启花道时，曾说过“提前了一段时间”，其中的含义——原来竟是“提前了一段时间”身死道陨。当时她表现的极其自然，没有人知道这场自杀计划，现在回忆起来，人们不尽唏嘘。

在场的人，无一不受过她巨大的恩惠。在这几个月里的迅猛进阶，原来是这位大能，在暗中燃烧自己仅剩的生命力，加以协助。

念及到此，怜生水发出了低低的抽泣，梅成功与何图转过身去不忍去看。云雁倚剑抱膝而坐，眼眶也早已湿润。惊魂三人组则抱头痛哭，徐泽龙更是对着卫夫人不停呼唤。

她身上溢出的光斑越来越盛，残影逐渐模糊，一只右臂的轮廓已与光团融合在一起。但卫夫人却十分平静，开口轻声道：“方才你等走过花道时，感想如何？”

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感想！你是在弥留之际啊！

众人完全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依旧哭的哭，喊的喊，竭力发泄着不舍情绪。

却听那女子又道：“起初阴郁连绵，而后振奋愉悦，悲喜交加、变幻，从不以你我的意愿降临……我的仙途正是如此，想必你等的感悟也与我相近。”

“死亡后复有新生，而新生也总有尽头。我原本已是一位幽冥中人，蒙上天垂怜，能维持记忆又苟活了百万余年……早已不会为什么太过开心，也不会为什么太过悲伤。”

众人停止住发泄望向她，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清风卷起花香萦绕。

只听她又缓缓道：“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至今未能明白三弟当初的想法，为何要对我们下此杀手……还有……我那未出生的孩儿。”

“我散尽功力相助你等，也有一份私心。”她面朝云雁等人，全身急速朝外散放出白色光芒：“我没有了孩儿，却想将一些东西传承。本已时日无多，却让我恰逢有缘人……我现在……其实是很快乐的。”

“有一部分我的魂魄之力，会伴随着你们朝前行进，希望你等终成大道，不要像我这般……”她自嘲地笑笑：“当初对仇恨的患得患失，使我屡次冲关遭遇大劫，导致此生无法踏入大乘。”

“修仙还是需要一些决心的。”她仿若解脱般地深深吐出口气：“而我在仇恨渐淡后，时常在想，如果仙途到此为止也好，那么我就可以见到长清、四弟和五妹。”

“真是很想念他们呐……”卫夫人的整个身躯已变得极淡，她的声音也变得极淡：“能够不再孤单地支撑这一段仙路，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前辈！”云雁等人终于忍不住，发出高声呼唤，眼泪夺眶而出。卫夫人已经失去了道念，虽然她愿与卫长清等人见面，实际这是不可能的。

鬼修原本就是敛魂者，他们踏入鬼道的一刻起，就已自愿放弃了轮回。如若无法修至顶峰的大乘阶段，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彻底的消散。不再有来世，不再有记忆，不再有任何痕迹留下。

卫夫人这一去，会像沉没进深海的孤舟，世间再无半点存在。

像了解他们的想法一般，卫夫人缓缓在光芒中旋转，温柔道:“孩子们，不要哭……”

“前辈！大水牛是谁！能够告诉我吗？”徐泽龙突然高声呼唤道：“我要用金灵牡丹铸造一把剑，我会用这把剑帮你杀了他！”

卫夫人缓缓摇头：“你与他差距甚远……”

“但我会修炼到比他强！”徐泽龙握着正阳剑柄，朗声道：“我会为前辈报仇！告诉我他在哪里，姓甚名谁吧！”

“在这繁花芬芳中，我只愿想些快乐的事情。”卫夫人的声音已经极小极小，她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真美啊……快看那些五彩缤纷……”

没有最后的道别，也没有回答徐泽龙的追问。

她的身形突然崩溃，化作片片雪花大小的彩色光斑，被清风急卷起朝洞府四面八方扩撒。光斑掠过云雁等人的脸颊，在他们的眼泪上稍稍停留，接着义无反顾地投入远方。

这一刻宛如秋风激扬，所有的花草林木在短暂颤抖后，集体垂下了枝条。那些繁茂剔透的花瓣，纷纷脱离了植株，跟随着光斑而去。五彩缤纷飞舞，犹如彩蝶追逐星月，四周的光线渐渐沉淀，留下云雁等修士兀自呆立，面带泪痕。

卫夫人走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带着她的仇怨与孤寂，也带着她的爱心与眷恋。这位大能悄悄地燃烧掉最后一丝魂力，世间再无她半点存留痕迹。

“卫前辈……”徐泽龙怔怔地凝视光线消散的那一点，难以抑制哀伤：“她……世间再无此人……她是多好的一个人啊……”

“谁说没有此人？”云雁慢慢将头抬起，轻抚自己的手腕，感受着经脉里真气灵压的韵律：“她还在的。”

徐泽龙转过头望向云雁。

云雁正色道：“只要我等存活着，卫夫人就会一直在的。”

花在开到最盛时候凋零，但它们的芬芳和容色，却可以在一个地方永远不败：那便是人心底处，记忆之中。

众修已有顿悟，恋恋不舍起身迈步，朝光团通道里前行。他们一步一回头，望向花神迷苑的万千植株。怜生水与梅成功琴笛合奏，将道别的音符洒向身后，缠绵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