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英华走回书房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闲话的下人立马就闭了嘴,继续干着手上的活。
一路走过,不少下人都偷瞄着他。待他转身看去的时候,洒扫的下人又赶紧移开了眼睛,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书房内,柳伯已经将笔墨都准备好了。龙英华一踏进屋子,柳伯就上前替他解下了外衣。
“家中是不是出了事?”
柳伯将龙纹蓝底的外衫挂好,就听见他这样问。
稍愣之后,柳伯笑着道:“龙家后院如今也由家主管着,哪会出什么事情。”
龙英华点点头,“我既要上殿述职,又要管理后院大小事务,实在有些分身乏术。二夫人的身子怎样了?转好了些没有?”
“二夫人还是老样子,最近……”柳伯脸一红,吞吞吐吐起来。
“最近如何?”龙英华剑眉微皱,等他说完剩下的话,“龙家家大业大,二夫人伺候了我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能将她的病治好,花再多的钱,都不是问题。若治不好,也能养她一辈子。”
柳伯点头应声,“这是自然!要是能治好二夫人,哪怕要天上的神仙肉,家主也能为她买来。只是二夫人最近神智越来越不清楚了,时常胡言乱语,还……偶尔失禁。”
闻言,龙英华也变了脸色,“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是啊……”家主自从管了后院的事情,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也没机会再去二夫人的群芳院里转转。故而,还不知道二夫人已经跟疯子没甚区别了。
龙英华头疼地抚着额,“后院的事情,不能总由我操心。这掌家的事,还得由女人去做。二夫人病重不能管事,其他姬妾,身份又太过卑微,兼之又住在偏院。让她们管家,怕是不能叫龙家上下信服。”
“是这个理。”柳伯为他分忧,随即试探道:“家主您瞧,大小姐和二小姐都还没有出嫁,都还是龙家人,要不让几位小姐中的一个来试着掌家。”
“绯云养在乡下,之前我以为她单纯无用,现在看来似乎还有点玄瑛的影子。”龙英华交织着双手,缓缓道。
柳伯亦是认同,“别看大小姐是在乡野养大的,心性倒也不差,说不定能挑起掌家的大任。只是一事,老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藏蓝色的衣袖下一只手探出揉着眉心,龙英华几分疲倦道:“你是龙家老人了,有话就直说,不用在我的面前吞吞吐吐。”
柳伯这才半弯了腰,恭敬开口,“老奴听那些乱嚼舌根的下人说……大小姐的院子里藏了男人……”
“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柳伯赶紧住了口。
桌上一支上好的紫竹狼毫墨笔,就被家主一掌拍成了两段。
龙英华看了柳伯一眼,冷然问道:“这种捕风捉影的话,到底是谁说得?”
柳伯擦了擦汗,勉强笑着,“这种没影的事,老奴本也不想说。但这几天龙家上下都传遍了,老奴觉得,怎么也该告诉家主您一声。大小姐还没有出嫁,总不能因为这些难听的话,毁了前程。”
连起来一想,龙英华总算明白,为何这些天龙家的下人总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看到他来的时候,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那你说应该如何办?”龙英华忍着怒气,冷声开口。
柳伯半弯着腰,凑到了龙英华的跟前,“老奴觉得,大小姐断然不会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龙家守卫严格,岂容外人随意闯进来。只怕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动了歪心思,以为大小姐心性单纯,又在乡间养大,故意想搭上大小姐,妄图辱没了大小姐的名声。”
沉吟了半晌,龙英华才幽幽开口,“你也认为绯云的院子中有男人?”
“奴才不敢!”柳伯吓得跪了下去,一双老眼通红,“奴才也是为了大小姐着想。家主不知那些刁奴说得绘声绘色,就像是亲眼所见一般。再这样下去,大小姐的名声就怕要被人毁尽了。”
“你起来说话。”龙英华冷淡地说了一句。
柳伯如获大赦,慌忙起了身子。
“这件事你说我该怎么做?”空穴来风,必有因。不管大丫头是真藏了男人,还是被人污蔑了,这件事都得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柳伯拭了拭眼睛,才壮着胆道:“老奴以为,命人搜查大小姐的院子。若什么都没有查到,那自然能还大小姐清白。要是查到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就秘密处决了,这样一来还能保全大小姐和龙家的名誉。”
左右思量之后,龙英华还是同意了柳伯的这个办法,“行了,就按你说得去办,挑些人过去将沉香院里里外外好生搜查一遍。要是发现了可疑之人的踪迹,秘密处理掉便是,不要将这件事外泄。”
出了书房,柳伯就挑了十几个壮丁,向龙绯云的沉香院进发。
这件事说是秘密处理,但这么多人往沉香院的方向走,难免会引起旁人的猜疑。
“我就说吧,大小姐不检点!这不,家主都下令去抓奸了!”
“真看不出来。龙家好生将她这么养着,她小小的年纪就会偷汉子了。”
“走!咱们看看去,大小姐到底跟谁有了首尾。”
本来十几个人的队伍,到了沉香院的院门前已经壮大到了几十人。家中下人奴才都跟在后头,想要一睹这桩丑闻。
家主下令“捉奸”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龙家。
琉璃院中的龙香君一脸兴奋,来回地在屋中踱步。总算被她等到了!龙绯云那野种嚣张至极,害得她失去了一切!
这一回,她要亲眼看着龙绯云丢尽脸面,被众人耻笑。最好能抓到她与人私通的证据,到时候就不是逐出龙家这么简单,说不定能被处以极刑,活生生地痛死。
这才是那野种最好的下场!她不该回来,更不该与自己相争!
妙目闪过刻毒的光,红唇勾起轻蔑讥诮的浅笑,龙香君抬起了手,像是又变回了以前高高在上,想要一切都能得到的“圣龙天女”。
“玉琼帮我准备好衣服,要最华丽的那件。”相术师说过她是圣龙转世,这一生注定不凡高贵。
龙绯云会成为她的踏脚石也不足为奇。
外面的消息,同样也传入了沉香院。
玉鸢进屋的时候有些急,眸光扫过
窗边白衣淡然的谷主,才压下了慌乱的心神,“大小姐,外面来人了。有人向家主告状,说大小姐的屋中藏有男人。家主身边的柳伯领了十几个人过来,说是要搜查大小姐的院子。”
“前些日子老奴见一些人在院子外探头探脑地瞎转悠,就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云嬷嬷一脸的自责带着慌乱,“这些人要是看见了谷主,大小姐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龙绯云抬头看了一眼窗边的人,慢悠悠道:“确实是个麻烦,谷主大人,你说我将你藏在哪里好?”
小鹦鹉先是皱着张小脸,“那些人真坏!嫂嫂本就是我哥哥定下的媳妇,两个人理所应当在一起,要不然怎么生下小娃娃。”
“对了!嫂嫂与哥哥有婚约,不用偷偷摸摸的!哥哥你就正大光明地去见他们吧!顺便将娶嫂嫂过门的事情也提一提。”小鹦鹉眼睛一亮,炯炯有神。
这是什么馊主意!她同意了吗?
窗边的大神竟然觉得好,就这么优雅地点了点头,“我是该见见他。”
毫无皱痕的白衣,如水划过。玉树兰芳的身影,一举一动都透着刻在骨子里的高贵。龙浔起身,径直往沉香院外走去。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总觉得冰山大神身上有一股隐而不发的杀气。
“等等别去!”龙绯云一瞬清醒了,来不及穿鞋就跳到了龙浔的面前。他这么大摇大摆地到众人面前一亮相,不就坐实了她养“奸夫”的事实?
龙家大院里,这么恨她,想要她身败名裂的除了龙香君,恐怕也无旁人了。那对姐妹花虽然也不是吃素的,但总归自己不去招惹,她们也不会想着扑上来咬一口。
长嫂如母,小鹦鹉巴不得多一个嫂嫂,更何况这个嫂嫂比她大不出几岁,与她年纪相仿。这样一来,她相当于多了个嫂嫂,多了个“娘亲”还多了个玩伴。
一举三得的好事,小鹦鹉哪里坐得住,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她与哥哥,嘟囔着:“嫂嫂你就让哥哥去吧!你迟早都是我们龙谷的人!这些人不管来多少,哥哥都解决得了。”
“将旧厢恩怨解决之后,我会向他下聘,订下婚约,等两年之后就娶你过门。”她抓紧龙浔雪白的衣袖,而一只戴着金丝套的玉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旧厢恩怨?龙绯云抬眸望着他脸上的玉面,龙家果然与龙谷有牵扯。
龙绯云抽回了手,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境。两年之后,嫁给这个男人,然后与他相守到老。听着无比的幸福美满,可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想要回去!
要是哪天竹丫醒来,发现自己有了孩子,还有一个陌生的相公,她会不会吓疯?
屋中,谷主还没走,大小姐也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玉芙急得想要挠墙,眼见着柳伯带人已经到了院子的门口,他们还没做好决定。
“谷主,大小姐快点,外面人来了!”玉芙还是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清冷的重瞳,划过极淡的失望。他们两人站得如此之近,而他却一直握不住她的手,同样也看不透她的心。
白玉面具下,薄唇轻动,他问:“你不想嫁我是吗?”
答案当然是不想,她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竹丫负责。
龙绯云不敢去看他那双漆黑无边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无形散开的清寒。
“两年,你还有两年时间。”
什么意思?龙绯云错愕地抬头,盯着他白玉下优美流畅的下颌,如同一只高傲却孤独的白天鹅。
漆黑的重瞳垂下,像是两汪柔澈的深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冷寒。
“两年之内,爱上我!如果不能,两年之后,我依旧会带你走。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
龙绯云挑起眉尖,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人!她若不愿意,天王老子都不能掳她回去当压寨夫人。
“这不可能!”她想也不想地回绝,这具身子是竹丫的。她没办法代替竹丫,做出选择。
清寒的白衣,如冬晨最冷的雾,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他说出的话,就是决定,无关她的意愿。
小鹦鹉缩着小脑袋,有些哀伤地望着她,“嫂嫂嫁给我哥哥吧!他会对你好的,就算他不对你好,我也会对你好的。两年时间,给我哥哥一个机会好不好?”
龙绯云靠在门边,手指抓着微凉的木板,没有说话。
有些感情,注定得不到回应。
他们就像银河边的两颗星,看着很近,却隔了亿万光年。
小鹦鹉也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小人儿偏像个愁苦的老奶奶,不停唉声叹气。
屋中一下子静了,暗了。只遗下他身上寒寒潺潺的芝兰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