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龙绯云发现众人的眼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手脚都不知放哪是好,僵硬地坐在玫瑰凳上,唇边硬生生挤出难看的笑容。
杏红色的长裙不甚合身,亦无取巧的地方。
干瘦的小脸配上头上明晃晃的大金簪子,真是不搭调到了极点。
几个官夫人都连连摇头,嘴上不说,心里皆是无比的失望……
一点都不像当年的金龙女将军,十三年的错失,她的女儿彻底成了一块朽木。
或许太师王夫人对当年的金龙女将太过崇拜,见了龙绯云之后,还有那么一丝的不死心,“丫头你可会些什么?可念过书识过字没有?”
龙绯云不敢去看王夫人那双殷切的眼睛,那双湛亮的眸子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我识得一些草药,以前会帮娘亲耕地……”看着王夫人越来越灰败失望的脸色,龙绯云嗫嚅道:“我以前家里很穷,没有钱供我念书识字。”
叱咤风云,金龙女将的女儿,龙家的嫡出大小姐,竟是个大字不识的废物。
王夫人再也听不下去,坐不下去,她猛然站起了身子,对祁二夫人道:“多谢夫人今日的殷切款待,我忽然记起家中还有一些要紧的事情,就先告辞了,等他日再来拜访。”
二夫人起身,故作挽留,“有甚要紧的事情?难得来龙家一趟,王夫人不如再多坐一会再走。还有几样糕点还没来得及端上呢!金嬷嬷还不赶紧再去催一催。”
“当真是极其重要的事情!”王夫人性子直率,说一不二。她实在看不下去,当年的人中龙凤,十三年前死后,女儿竟成了乡野间养大的废人。
不顾二夫人的再三挽留,王夫人直接转去了屏风的那一面,将自己的夫君叫了出来。
谈笑风生的男人们被闯入的王夫人打断,龙英华望着眼眶微红的王夫人,问道:“夫人出了何事?可是我们招呼不周?”
太师也起了身,询问安抚自己的妻室。
王夫人抬头盯着龙英华道:“玄瑛身死不过十三年,她的女儿却成了这样,龙家家主你可有一丝愧疚,你对得起玄瑛吗?你再怎么宠爱祁夫人,宠爱龙香君,她们不过一个是妾室,一个是庶女。堂堂的龙家嫡女,大字不识,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
王夫人还没有说完,就被自己的夫君捂住了嘴巴,“这是人家的家事,哪容得你在这指手画脚!”
王夫人挣脱开他的手,眸子冷冷地瞪着他,“不容我说,我们就走!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内子口无遮拦,还望龙家家主海涵,家中还有要事,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罢,太师便扯着自己的夫人出了幔帐。
龙英华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波纹迭起。
虽有一道屏风隔着,却挡不住方才王夫人说得那些话。
二夫人脸上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下去,捏着绣帕,嘤嘤凄婉地哭了起来。
几个官夫人安慰了几句,便也匆匆离开。同样请来的几位朝中权贵也找了不同的理由,告辞而去。
幔帐之中安静下来,只有二夫人不甚凄楚的哭声。
龙香君搂着自己母亲的肩膀,不停安慰。
龙璧茵手足无措,没想到一场宴会会如此收场。她想上前安慰二夫人,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自己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女儿,一些话不好说。
只有龙璧月悠然地喝着茶,一幅看好戏的模样,她斜睨了一眼发懵的龙绯云,暗自发笑,这个没见识的乡下野种,怕是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要不是她一无是处,愚蠢无用,也不会有人看不下去,要替她出头讨个公道。
公道,哪有什么公道?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龙绯云被村野贱民养了十三年,已然成了一个可笑的废物。
十三年前是这样,十三年后还会是这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龙绯云就不该回到龙家,占了她配不上的嫡女之位。或许十三年前,她就该随着大夫人一起死了,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龙英华十指握拳,从屏风那边转了过来。
剑眉紧蹙,凌厉的双眼寒波粼粼,似在忍着勃然怒气。
龙璧月轻笑着朝凳子上僵硬呆坐的龙绯云投去怜悯的一眼,父亲这么多年都没这样动怒过,她这个乡下回来的姐姐真是好本事,一顿打,一顿罚怕是躲不过了!
“祁心不要再哭了,你为龙家操劳这么多年,我对你和香君的宠爱,都是你们应得的!今日的事情,让你和香君受了委屈。”龙英华说着,冷厉的面容上透出一丝柔情。
“夫君!”二夫人从掌间抬起娇容,委屈楚楚地唤了一声。
龙香君扶起自己的母亲,为她擦了泪之后,龙英华阔步走到了龙绯云的面前。
身为四方诸侯,龙家的家主,龙英华的身上有股叫人不敢直视的杀伐威严之气。
“你好大的本事,刚回龙家三天就会挑拨人为你出头,还连累了你爹娘被人耻笑!我倒要看看你那卑贱的养父母到底教会了你什么!说谎还是装可怜?你大字不识,怪得了谁!这样的罪责,难道还要推到你二娘,妹妹的身上?”
“爹……”她刚唤了他一声,就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
四洲人皆习武,龙英华的武功更不在话下。
这一下用上了三分的力道,龙绯云被打得跌出老远,半张脸高高肿起,眼睛都模糊了起来。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漆黑的瞳孔再次泛起了诡异的赤红色。
被打乱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她抬手轻轻擦去嘴边的血迹,望着幔帐中所有的人,露出妖异冰冷的笑意。
“为夫不仁,为母狡诈,姐妹狠毒……竹丫,这些人都不配做你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