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绯云安全无忧,鬼军全部归顺,云安带着剩下的藏兵阁杀手也该走了。
但在走之前,龙绯云挡在了他的身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像是我的一个故人。”
云安没有说话,绣着曼珠沙华的黑衣安静地与黎明前的黑夜融为一体。
黑纱面罩挡住了他的面容,龙绯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双清亮的眸,宛若夜空中的星。
太多的话,只有眸光能诉说。
他好想唤她一声,“师傅,我是清安,我为你活下来了……”
他学会了她的分筋错骨手,却再也无法与她相见了。哪怕亲口与她说一句话都不能了。
全身骨头尽碎,其中也包括喉骨。黑纱面具戴上之后,他再也未摘下来。面具之下骨头嶙峋尖锐,凹凸不平。
连他看着都害怕的模样,又能让她看见,吓坏她。就让往昔单纯的少年清安,代替他留在龙绯云的记忆里。
龙绯云抬起手,手心掠过他面具的边缘。
她凝视着他的眸,问道:“能解下它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介意。让我看清你……”心中隐隐有种直觉,他就是清安,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不能!”内心在剧烈挣扎,他转过了身子,目光颤动,“大小姐安然无事,我的任务已完成。该回藏兵阁复命了。”
“你是清安!是不是?”她望着他的背影追问。
他没有死,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清安?”他用腹语轻问,“大小姐认错人了。”
龙绯云站在原地,她更希望是认错人了。如果他真的是清安,根骨被改,拥有了奇异筋脉骨骼,该是经历了怎样非人的痛苦!
他没有停下步子,与他一同前来的藏兵阁的杀手,无声消失在黑暗之中。
“天快亮了。”龙浔走到她的身边,淡淡提醒。
龙绯云望了一眼天际即将消失的妖月,“是啊,天快亮了,很快天下人都会知道鬼军归来了。朝廷定会不惜一切,得到他们。”
龙浔眸中的猩红褪去,眸色仍是一红一黑。但身上邪佞的气息已散去了不少,“你打算怎么做?”
“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竹篮里。我不想给龙谷引来无妄之灾。”龙绯云顿了顿,注意到鬼军的领苏醒之后就一直凝望着自己,“大部分鬼军我会送去藏兵阁,只将很少鬼军的留在山庄里,保护你们。”
“朝廷若是找来,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
“现在只能先将他们送去山庄,天一亮之后,我就会与狄殊联系。”
龙浔轻轻点头,白玉面具遮挡,看不清他的容颜。
天下棋局刚开,她总觉得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龙绯云望着他:“我妹妹的尸骨……”人死恩怨消,龙香君到底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就算死了,也该将她的尸骨带回去安葬。
雪白的锦衫泛着寒璃之色,他抓住龙绯云的手腕,让她转身看了一眼桃花岭。
桃花岭又被幽蓝色的瘴气笼罩,没有人能活着进去,龙香君已经死了,她的尸骨可能已经被雾岚腐蚀干净,与花泥融在了一起。
她明白龙浔的意思,龙香君的尸骨是再也拿不到了。
龙绯云摩挲着指尖被打磨温润的青铜令牌,眸光微黯,“就为她打造一副衣冠冢,送回龙家。”
苍龙上红衣祸国的凤卿跳下,快步走到龙绯云的身边。看见龙浔握住她手腕的景象,眸光一刺。
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移开了目光,他知道云儿此时的心情定然很难受。如果自己再与她斤斤计较,恐怕要被小猫儿厌烦了。
看着她后背的血污还有浮现出的圣龙图腾,凤卿叹息一声,只觉得这洞穿骨头的一刺,像是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无声解下了自己的衣袍,动作温柔轻缓地披在了龙绯云的肩头。
带着他体温的狐裘落在肩上时,龙绯云才诧异回身,撞进了凤卿柔软的眸中。
“你……”她光顾着与龙浔说话,忘了这只公狐狸还在等着她。
“云儿,别冻着自己。”公狐狸的语气,眸光温柔得有些腻人。
“你这是怎么了?”说话的语调听着奇怪变扭,她多看了凤卿一眼。红衣当风,美不胜收,但是鲛纱下的两条腿若隐若现。
脚上踩着的居然还是青檀木屐,也不怕将脚趾冻伤。
龙绯云一拧眉头,就把肩头的狐裘拿了下来,塞进了凤卿的怀中:“你是冻傻了?自己穿了一件春装般的纱衣,竟把狐裘脱下来给我?你要是再染风寒怎么办!”
她还没忘这只公狐狸烧时候的傻样。
“云儿,我不冷。你衣裳撕坏了,就先披着吧!”纤长柔软的睫羽扑闪,公狐狸完全一脸“贤惠”的模样。在龙浔这大情敌面前,他当然要千倍万倍地对自己媳妇好,以免被这尊冷面冰山勾走。
被公狐狸这么一提醒,她确实感觉到后背凉飕飕的。
她不由看了始作俑者一眼,鬼军领眸光温温淡淡地盯着自己,又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表情一直保持不变,像是蜡像一般。
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龙绯云寒毛微竖,打消了算账的念头。难道他打算一直用这样的目光盯着自己?
被凤卿示了威的龙浔,眼眸中的猩红深凝了一分,他皱眉望着龙绯云肩头刺眼的红狐裘。
戴着金丝手套的指尖将一颗颗衣衫纽扣,高贵优雅地解下,随即将雪缎色的锦衫搭在了臂弯处,走到了龙绯云的面前。
冰冷又霸道说道:“不许穿其他男人的衣服!我不喜欢他的味道。”
龙绯云看清他手臂间的白衣,又是一愣,忽然有些无语起来:“我……我其实不冷!”
戴着金丝手套的手指刚碰到她肩膀上的狐裘,就被人按住了手腕。
凤卿清澈的桃花眸,似笑非笑,眸中的润泽俨然开始电闪雷鸣。
他扣住龙浔的手腕,“你不喜欢我的味道,云儿喜欢就行。”
“她不会喜欢,我也不许她喜欢。”清冽的声音似要卷起狂风万里。
两个男人对视,一个温雅含笑,一个面无表情,龙绯云简直能闻到空气中火花四溅,烧焦的味道
“她是我的夫人,我们已成夫妻之礼。”
空气陡然凝固,结冰。她能感觉到龙浔扣住她肩头的手指在用力。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室,她一出生起,这婚就已经定下。”一向目下无尘的小龙男,竟也毫不相让。
“凤家嫡长妻,谁都抢不走。”笑面狐狸开始磨牙了。
“龙谷的规矩,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小龙男口吻浅淡,却坚定异常。
“你们这是……想打架吗?”龙绯云无辜望天,给苍龙背上的龙素使了一个眼神,赶紧地将这两人从她身上分开。
凤卿握着他皓洁的手腕,用上了三分力道。
“久闻龙谷武艺独特,今日技痒难耐,特想领教。”龙绯云索性闭上了眼睛,公狐狸你这是特想找打吧!
完了完了,她披在肩膀上的红狐裘已经开始冒烟了……
“长夜漫漫,偶尔杀人埋尸,或也不错。”
凤卿松手的同时,龙浔也松开了手。一个摇着凤穿牡丹的金丝扇,一个慢条斯理地解手套。
骑在苍龙上的龙素砸下一句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打的!一个给嫂嫂当宠物,一个给嫂嫂去暖床。一个月轮换一次,嫂嫂开心,大家都开心。”
龙绯云一晃没了踪影,只余下一件破了洞的狐裘。
一个轻跃,龙绯云已跳上了苍龙背上,扯着龙素的小耳朵:“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嫂嫂不开心!”
放开龙素的小耳朵后,龙素忽然瘪着嘴巴,扑进了她的怀里,糯糯软软道:“嫂嫂,别丢下我的哥哥好不好?哥哥他快要入魔了,只要哥哥能跟嫂嫂拜堂成亲,得偿所愿就不会被心魔蛊惑。”
“他的眼睛……是因为心魔吗?”龙绯云轻轻抚着龙素的小脑袋,目光沉沉问道。
她现在已经渐渐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可一颗心怎么能住下两个人。
龙素靠在她的怀里点点头,“哥哥的一只眼睛已经红了,等他两只眼睛都变了颜色,他就再也不是我的哥哥了。他将成魔……”
听到她的话,龙绯云的目光波动了一下。开始安慰怀中的小鹦鹉:“放心吧,一定能找到办法治愈你哥哥的心魔。”
龙素靠在她怀中,葡萄般的眸子睁着,露出哀伤之色。
没有办法了,蛊婆婆都已经说过了。到时候除非哥哥变成残废,才能将血蛊逼出舍弃。可她不想哥哥变成残废……
她想嫂嫂能跟哥哥在一起,哪怕嫂嫂心中有别人,哪怕嫂嫂给哥哥的只是同情。
龙绯云的心情又变得纷乱沉重,她懒得去看苍龙下面一白一红两道绝世的身影,直接招呼了苍龙向龙谷山庄飞去。
随着苍龙游动,身下的浩荡鬼军也跟着她,向山庄进。
看见云儿远去的背影,凤卿收起了折扇,想要追去。云儿不在,他哪还有心思跟一座狂傲冰山计较。
但一道血线飞快从指尖射出,缠住了凤卿微凉的脚踝。
凤卿转过身,眼梢微抬:“龙谷谷主你真想打?你可知你只要用血蛊一次,它就会深深钻入你灵肉中一分。最后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明白。”
龙浔一黑一红的眸子,分明已开始入魔。彻底魔化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不可能将云儿交给一个会丧失心智,被心魔控制的人。
“入魔如何?不入魔又如何?”他缠住凤卿脚踝的血线收回,一黑一红的眸流泻出压抑,近乎悲伤的光泽。像是流转的凄静深泽。
“心魔只是让我看清了我所思所想的一切。求不得,便成魔。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想留住她……”清冽浅淡的声音渐渐暗哑下去。
他抬起白玉面具凝望着破晓微光,被风吹拂的白衣融于晨雾,再也看不清面具下的表情。
“如果我心魔难控,会伤害她。请你,先一步杀了我……”
“这世上能杀了我的人,或许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