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人。 ”小丫鬟不知是冷还是怕,从牙缝里战战兢兢挤出这个称呼。
天还未亮,夫人一身大红嫁衣竟然未换,在院子雪地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看着就宛若行尸走肉一般。
龙绯云望着她,目光游离,片刻,她移开眸子仰起头让冰冷的雪落了满脸。
她这般模样,像是寒风中艳到极致,却又折落的雪梅。
“祁道远在哪?我想要见他。”北地太寒,似连她的声音都被冻住了,听起来分外的浅淡。
丫鬟渐渐松缓了绷紧的身子,目光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怜惜,夫人看上去彻夜未眠在雪地中游荡,似乎有了答案。
昨夜公子因为军情要事没有与夫人洞房的事情,早已传遍了祁家上下。狄家小姐金枝玉叶千里迢迢嫁入祁家,却独守了空房,换做是其他女子也怕是接受不了吧!
龙绯云脑中一片空白,有一根弦一直紧绷着,自然无暇去猜这些下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只想找一个暖和的地方,什么都不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她对祁家一无所知,又不能再回婚房,只有去找祁道远,她名义上的夫君。
“公子他在书房里宿了一夜。”丫鬟指了指院子外的一处厢房,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公子本是要连夜启程前往皇都雍州的,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计划,在祁家多休息了一夜,准备今早再离开。也不知现在公子有没有起身去了军营。
她看得出公子还是在意狄家小姐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行军离开,也没有陪狄家小姐过夜。
龙绯云点了点头算是谢过,踩着冰冷的雪朝着祁道远的书房走去。
丫鬟看着她艳红如血的背影,单薄的嫁衣在寒彻的风雪中根本抵挡不了寒意,风吹过,广袖流裙高高扬起,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形。
莫名的丫鬟有点担忧,这样冷的天穿狐裘都未必保暖何况只穿了这么点衣衫。
“夫人!”祁家的丫鬟在背后叫住了她。
龙绯云停住了脚步,冻僵的身子在凛冽的风中微微摇晃,鲜红的裙裾招展,这个背影,艳寂得叫人疼惜。
丫鬟急急地跑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毫无波澜的眼瞳,心头一跳。
这是怎样的一双眸,一线赤色,红而暗,像是香炉中烧尽的烟灰。
赤色之上蒙着一层寒凉,沉封了所有的感情,宛若凝固的血色琥珀,比漫天的雪还要清冷上三分。
猛然刺骨的凉意过后,便余下淡淡的心疼。她也不明白为何会心疼。
“夫人,我去为你拿把伞来吧,这风雪实在是太大了。”她说话的时候,北风吹着雪一个劲地往她脖子里面钻,一边说话一边打着颤。
“不必了,”龙绯云从她身边走过,缀珠的嫁衣在冰冷的雪上开满火一样的彼岸花,“我宁可这样,冷一冷让我清醒一些。”
“夫人……”丫鬟焦急地还想劝些什么,龙绯云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祁道远收拾好东西方才准备出门就看见院子雪地里红莲般的身影。
她笔直地站着,风吹过露出一截冻得雪白的皓腕。
祁道远手中的东西跌落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着惊诧地唤她:“蔓儿……”
青丝覆满了霜雪,水珠一颗颗顺着她的面容滑落,唇已冻得紫,而她却一点也不在意。轻声道:“有没有地方能让我睡上一会?”
祁道远已换上胡狼制成的大氅,大氅下便是铁甲戎装。凝沉的黑与她鲜红却脆弱的红形成鲜明的对比。
厢房离她所站的院门还有一段距离,祁道远足尖轻点踏雪而过,直接落在了她的身边,张开大氅将她裹进了怀里。
“你怎么来了这里?为什么不多穿点衣服!”将她裹进怀中之后,祁道远搂着她微颤的肩头,声音低沉,又惊又恼地问道。
龙绯云僵硬地由他搂着,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我想睡一会。”
“书房中可以休息,我带你过去。”说罢,他拦腰将怀中人抱起,落在了厢房门前。
龙绯云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大漠斜阳般的气息,昏涨的后脑勺又疼了起来:“你今日是不是要走了?”
他身上的铁甲很冷也很坚硬,若非行军,他不会将这样沉重的甲衣穿在身上。
“你也会关心我?”祁道远淡淡的轻笑一声,有些嘲讽。
龙绯云没有与他争吵的力气,便闭上了眼睛,苍白的面容上一派疲倦之色。
祁道远垂下狭长的眼眸,看了怀中人神色一眼,气恼的话统统都咽了回去。他知道她心中无他,无需他相伴,但还是忍不住多留了一夜,就是希望能在离开玄武洲之前再看她一眼。
他以为她不会来的,她却来了,这样的疲倦脆弱。
在书房中独宿一夜,他也同样辗转难眠,想了一夜该如何对她,强要了她的人,让她恨自己一辈子。还是慢慢的守着,等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凡是他想要的,便会不惜一切去争取,铁腕冷血。故而异族对他闻风丧胆。可是不择手段的事情,对她却做不出来。
他想要的是一个伴侣,能伴他一世的人,而不是个敌人,永远恨他的敌人。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是气的,恼的。但看见她还穿着昨日鲜红的嫁衣,颤颤弱弱在风雪中飘扬,他所有的气,所有的恼都被慌乱所取代。
早知她这般不爱惜自己,不会照顾自己,昨夜他说什么也该留在她的身边,陪她一夜。
进入书房内,祁道远用脚踢上了门,转身将她放在坚硬的木床上。
床上铺盖的东西很少,龙绯云躺在木床上之后在想,这么冷的天没有炉火,这男人当真一点都不怕冷吗?
昨晚一夜风雪交加,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起身的祁道远,冷眸看了她一眼,似看穿了她所想,随意回答道:“在军营中已经习惯了。”
行军打仗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的事情。
他道:“你若是睡不习惯,我让下人再多拿两床被子过来。”
“不用了,”龙绯云轻轻摇头,她只在这补个觉罢了,何必那么麻烦。等她醒来之时,狐狸肯定已经离开了,她再回新房里住着也是一样。
再筹
谋几日,美人若还不来,她定会想办法与藏兵阁取得联系离开这里。
龙绯云闭上眼睛,桃花债欠下太多,也是件伤人的事情。
闭眸之后,她开始运转内气,将冻僵的身子一点点焐热。而站在木床边的祁道远却没有走,将肩头的大氅脱下盖在了单薄的被子上。
待她睡着之后,就搬来了椅子在她身边坐下随手翻看着兵书。多个人在屋子里,总归暖和一些。
被雪沾湿的丝蜿蜒而下挡住了她的面容,不大的面颊似乎比初见时又消瘦了不少。
云母片隔不住外面的雪光,薄薄的光辉点染开她的面容,苍白的脸泛着莹月般的光芒,唯有浅浅的唇瓣泛着一丁点柔粉。
到后来,手中的兵书再没有翻过一页,黑曜石般的眸染着一点雪光望着她熟睡的容颜,缓缓流泻出少有的柔软。
本该到了行军启程的时刻,他却一再地延迟,不想离开,只因贪恋着想多看她一眼。
“将军……”石二站在门外扯着嗓门叫起。
祁道远俊刻眉宇间温柔散去,剑眉微挑走出了门外,转身小心无声地将门合上,不让寒风出入,不让她惊醒。
他一展身后的黑色披风,便用手指点在了唇边,狭长的眉宇间若有若无带着不悦之色,示意石二小声说话。
石二一看就乐了,没看出他们将军是个妻奴,这般小心翼翼,肯定是嫂子睡在里面没错了。
没想到昨晚没能完成的洞房花烛夜,却在书房里完成了,真是有情趣!
石二也有手指点在嘴唇上,笑得咧着嘴:“将军啊,咱们可不能贪图一刻,外面士兵们都等着,准备启程呢!”
“等天黑之后再启程。”祁道远看了一眼,淡漠果断地说道。
“什么?”石二缩了缩脖子,“这天寒地冻的,夜里行军那该多冷啊!”
“我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你先让祁家兵回营帐里面休息,中午让厨子多加一锅羊肉汤驱寒。”
看自家将军被打断了美事,跟黑面神一样满脸不悦,石二嘿嘿笑了两声:“有羊肉汤那便好说,我先跟兄弟们打声招呼去,将军您继续。祁家就您这么一根独苗,早添香火也是桩好事。”
“要你多嘴!”被他这么一说,黑面神的脸彻底成了黑锅底。
祁道远转身关门,将石二一个人丢在了门外。
“哎,我说将军,我祝你早生贵子也不行,那该说什么?”
回到屋子里看见没将她吵醒,祁道远松了一口气继续坐在她的身边,屋中多出她的气息之后似乎就变得不一样了。
单调清冷的屋子也因为有她,而多了几分生气,多了几分温暖。
黑水晶般锐利而澄澈的眸,轻轻晃动,兵书上的字他再也看不进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