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一扬,宛若有生命一般在她手中自由变换着形状,她眼神一利,旋身而起,身子在空中扭转几圈便迅速落了下来。
这动作虽然困难,但也未必是普通舞伎做不到的。
那些想见她难堪的人正准备再奚落她几句,却见她凌空一跃,后脚绷紧,朝上扬起,双臂则带着红色长袖向后一展,翻出一片波浪,她的脑袋猛地后仰,腰肢又柔软又带着一种蛮劲儿,而她的后脑勺正磕在了后腿上,裙摆随之翻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紧接着,她单脚而立,另外一只腿曲起,以一种飞天的姿势停在了那里,久久未动。她神色安详,明明是美艳动人,艳若桃李的外貌,却偏偏在此时透着一种近乎于神的慈悲。
刚刚被她露了一手而惊住的村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她,生怕自己错过了她动起来那一刻的精彩画面,然而,等了许久,她依旧一动未动,渐渐的村人们失去了耐心,便互相交头接耳起来,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一动未动。
下面的人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文仁义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文抱珏也焦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动啊!”
文抱璧双手抱胸,微微皱眉,却没有开口,就连一旁的孟扶苏也不免为他娘担心起来。
“哈,我早就说过她是骗人的。”宋寡妇笑眯眯地用团扇遮着半张脸,嘲道。在她说话的时候,孟湘猛地抬头看向了她,目光如刃,幽深不见底,被这般恐怖的目光所摄,她双手捏着扇柄,不免朝后退了一步,却不知什么东西正从她脸颊边滑过,她脸颊火辣辣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她手指微颤轻轻碰了碰那里,沾了些拿到眼前,瞳孔骤然一缩——
她指尖上都是鲜红的血液。
宋寡妇“啊——”的惊叫一声,双手捂着脸大叫:“我的脸!我的脸!”然而,她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凶手,更没有找到造成这样的原因。
“孟九娘!一定是你!”她凄厉地大叫着,嗓子都喊破了音,鲜血从指缝中溢了出来,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洇进了衣衫中,在鲜艳的衣服上形成一团深褐色,可见伤口之深,定然是让她破了相。
宋寡妇疯了似的用手帕去捂那道伤口,却怎么也按不住,更加深刻的疼痛这才传来,她脑袋一阵阵晕眩,眼睛里竟似也弥漫上了凄厉的红,宛如恶鬼一般盯着台上的孟湘,恨不得要死也要拉着她一道死的节奏。
孟湘被她这样恶毒地盯着,台下也因为宋寡妇的受伤而慌乱成一堆,可她依旧维持着那个神情,慈悲地看着她流血,然而,这副表情此刻看来却忍不住让人背脊发凉。
宋寡妇沐浴在她这样的目光下,越发认定这是出自这个恶毒女人的手笔了,一定是这个恶毒的孟九娘嫉妒她的美貌才装神弄鬼害了她,破了她的相,让她失去了美色,让她无法再得到男人的追逐宠爱,无法再得到缠头。
“孟九娘!你这个挨千刀的!神母娘娘若是有眼,定然让你不得好死!”她疯狂地咒骂着,将染就鲜血的帕子往地上一掷,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就朝着台子冲了过去。
若真让她冲撞了祭台,那这次的桃花神母祭真就算得上是一场闹剧了,文仁义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可能让她上去闹,他大声呵斥:“宋寡妇!你得了失心疯不是!”说罢,便将拐杖朝前一伸正敲在了她的膝盖上,宋寡妇膝盖一痛,便扑倒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还不快按住她,若是冲撞了神母娘娘可怎么得了?”
文抱珏低低应了声,有些不情愿地移了过去,文抱璧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到她身边,拎着她的衣领就像是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了起来。
文抱珏首先是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只见她脸上那道那道伤口因为刚才不小心扑到在地上,沾染上黑乎乎的泥土,都蹭进了外翻的肉里,看上去即便是恢复了也会留下难看伤口的,他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怜香惜玉的心思顿消,甚至觉得她此时沾着泥土的样子恶心至极,让人倒尽了胃口,便手都没伸,蹙眉吩咐道:“你把她送回家里去,若是她再发疯就关进祠堂里去。”言谈之间十足冷淡,没有一丝往日的情分。
宋寡妇能在那么多男人之中左右逢源,自然也是有她自己的板眼,她也知道此时的自己不堪入目,可是为了以后的生活不得不获取男人的几分怜惜,便用手半遮住脸,垂着眉眼,哽咽道:“奴家知错了,还请少族长怜惜一二。”
文抱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宋寡妇便委委屈屈地抽噎了几声,默默转身跟在文抱璧的身后离开了,然而,她的小心思还没消停,她偷眼觑着文抱璧,心想这个男人在她容貌改变前后都是一样的态度,说不定是个面冷心热的男人,这样的冰似的男人最怕火一样的女人了,她虽然容貌失了三分,可那些勾人的手段足以应付他了。更何况,他还被知县大人看好,说不定跟了他,她将来还能混个夫人当当。
宋寡妇自己在那里做着黄粱美梦,却没见文抱珏回身朝台上看了一眼,正在此时,孟湘望了过来,他收回了目光,转身继续走着,心里却觉得她好像一团火一样在尽情地燃烧着。
台下的村人似乎还在宋寡妇刚刚的事件中没有回过神来,已经没有心思在台上了,切切错错的声音越来越大,而在这些声音的间隙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这是桃花神母娘娘给不敬她的人降下的惩罚吧。”
听了这话,众人便将视线投在了孟湘的身上,而她此时也动了,双手不知翻了个什么花样,旋身于台上,裙摆如花朵一般绽放,等她再重新站定,手上竟捻了一朵桃花,而后微笑不语,可这姿势怎么看怎么熟悉,村人这才一个个反应过来,她现在的样子不正是桃花神母在神母祠中的模样嘛!
像!太像了!简直就像是桃花神母娘娘显灵。
其实她的外貌与泥塑桃花神母的外貌相距甚远,然而她及善于以情动人,眉宇间的情绪稍微外放,便会对观众造成影响,而且,人在大众中是最容易迷失自己的判断的,只要有一个人说像,便会有人响应,结果越传越像了;若是有一个人为了这神迹下跪,那从众以及在人群中丧失自己判断的村人便会都跪了下来,饶是文家的长辈、族长竟也跪了下来。
孟湘走下了祭台,收拢了表演时的表情,落地无声地经过众人,不说话,不停留,路过这些人走了。
她的表演也就到此结束了,然而跪在地上的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刚才那种神乎其神的气氛中,一会儿要一起跳舞的事情竟然忘了个干净。
因为村子里的人都来看桃花神母祭了,所以路上少人烟,她行至一半就见景郢正倚着稻草堆,望着天想些什么,然而,他待在这里显而易见是来接她的。
孟湘笑眯眯地蹦跶了过去,猛地就按住了稻草堆,将他圈在了怀里,却因为二人身高差的缘故,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她自己投进了他的怀抱里似的。
“你在做什么?”他的表情像是有些苦恼,又像是有些愤怒。
“跟你开玩笑,不要生气呀,大官人。”她软绵绵的声音像是在撒娇,“被我吓到没有?”
嬴景“哈”了一声。
“大官人果然宠辱不惊。”孟湘胡乱称赞着,转到正题上来,“那我指责你,你也不会生气了。”
嬴景垂眸看着她,她眉眼盈盈,却毫不客气道:“你为何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没见有什么事情多余。”
“宋寡妇她怕是毁容了吧?你这样做,既给我带来了麻烦,也会引起她的报复。”她忧心道。
原本以为她是扮演神母久了,一颗慈悲心发作了要来数落他太过残忍,却没想到她竟然是在为了他担心,一股暖流顿时涌进了心底,让他忍不住舒服的叹了口气,又道:“我不怕的,你不必为我担忧。”
孟湘不知道他从她那句话里听出为她担忧了,既然他都这么认为了,她也不妨卖个好,便笑道:“你知道便好了,你只是动了动手指,却毁了一个姑娘一生。”
“也省的让她毁了众多男人。”
“那是那些男人自己自找的。”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
“有啊。”
“呵,你别说是文抱璧,谁知道他在庙里……”他嫉妒的话被她用手捂在了嘴里,他的双唇触及她柔软的掌心像是在亲吻,她的指尖还带有稻草的清香,而他的心则越跳越快。
“嘘——”她嘴唇一撅,柔声道:“别再说让我不开心的话了,你非要跟我对着干吗?”
嬴景很想说是不是提起文抱璧让你不自在了,又很想要告诉她,自己是冒着多么大的风险,为她报了仇,可她还训他,他委屈极了,却又不愿张嘴,远离了她的掌心。
“那个人不是文抱璧。”
他流露出狐疑的神色,孟湘无奈道:“那个男人是你。”
嬴景愣住了。
“你并不是一个好色风流的男人不是吗?”她含情的双眸微微眯起,他觉得自己的心融化在了她的眼角、她的唇上、她的掌心。
多么可怕啊,自己的心竟然不由自己掌控了,他隐隐后怕又暗含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