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甍逝一事,陶氏知晓后,立时红了眼眶。惠妃是她的小表妹,年纪比她小上一岁,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小时候,陶氏入了皇宫读书,惠妃则成了芸珠公主的小伴读,两个小姐妹经常一起入宫出宫,这感情不能说不深厚。
而惠妃从小就喜欢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嘉和帝,陶氏也是早就知晓的,自然,她也曾劝过这皇宫复杂,进了里面便似入了战场,兴许却连怎么死的都不得而知。更何况,无情最是帝皇家。可惠妃却说,若是能嫁给那个男人,哪怕为他上刀山下油锅也乐意。后来,她如愿成了太子良娣,待嘉和帝登基后,又被封为惠妃。
这些年,宫里的人都说嘉和帝最宠惠妃,又太后娘娘也很照顾这个侄女,每年,陶氏进宫去看她,她也说自己过的不错。可自去年开始,陶氏便知晓惠妃身子老是不大好,不是咳嗽不停,便是高烧不退。
隐隐地,陶氏也曾心生不安,不过,却没往那方面想。是以,惠妃这一走,陶氏确实有些吃惊,可更多的却是悲痛。
陶氏半倚在床上,想起一些往事,又忍不住拿绸帕子抹了抹泪,一双美目红通通的,不时泛着晶莹泪珠,微翘的鼻尖也因着抽泣,微微发红,精致的脸蛋瞧起来愈发柔美,叫人也忍不住心疼。
苏绍华坐在一旁瞧见妻子这般模样,自然也心疼的要死。自昨天大儿子突然来了镇国公府说了惠妃甍逝之事后,妻子这泪珠儿流了一日一夜便没停过。而当时,镇国公府上下得知此消息时,也有些乱了,毕竟好些老的都是看着惠妃长大的,受不住,有的甚至晕了。苏绍华见状,生怕妻子也悲痛过度,便立时让儿子去带了女儿,先回了荣国公府,安抚妻子。
“锦儿,逝者已矣,无须多想。”苏绍华缓缓将陶氏揽入怀中,轻揉着肩头,柔声安慰着。
陶氏拿帕子轻抵在眼下,轻呼出一口气,道:“妾身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眼泪总是控制不住。”她说着轻吸了鼻子,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太后娘娘那来了口信,说待老夫人回来了,让妾身随着一道进去瞧瞧太后。”惠妃甍逝,瞧着其长大的太后心里肯定也不大好受,昨日一回府,宫里便来了人,说让老夫人与陶氏进宫一趟,甚至还点明了,记得带上家里的小闺女让她瞧瞧。
而这虽只是太后命人口传的,也到底是旨意,自然是不好违背的。
苏绍华听闻,眸色微闪,犹豫了一下,点头“嗯”了一声。
过了五日,老夫人应得知了惠妃一事,便风尘仆仆地从寺院赶了回来。而中午刚到了荣国公府,回屋拾掇了一番,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下午就带着陶氏与苏寻入了宫。
太后是居在寿康宫的,此刻正值秋季,寿康宫内种植了好些的名贵秋菊,这会儿,正怒放着,似乎给这金碧辉煌却冷冷清清的宫殿平添了些活气,不过,乍一眼望去,便瞧见满目的白色,反倒愈是显得清冷萧瑟。
陶氏生怕苏寻乱跑,是以一路上都抱着她,待入了寿康宫,才放下了她。
随宫婢进到里面,几人先给太后请了安。
着一身常服暗色褙子的太后坐在那,以手撑额,戴着银质珐琅护甲的小指微翘,神色有些疲惫,瞧见她们来了,才直起身子,脸上也恢复一贯的平和,微微笑着,像是一个慈爱的老太太。
“起吧,都过来坐。”太后招了招手,语气亲切,而见着她们走过来,这眼神不由落在了跟在陶氏身边的苏寻身上,瞧着这着了一身素色绣云纹褙子、长得珠圆玉润又面相精致的小人儿,倒真的神似陶氏小时候,也让她恍若回到了过去。
太后心间一怔,鼻尖微微发酸,这一刻她心里很是后悔,明明她自个就深居在后宫之中,也明白这里凶险万分,一个不小心便要坠入万丈深渊,可她为了一点私心,也为了成全二字,还是让那个老是会笑的人儿进来了,最终也断送在了这里。
“这……便是沅沅吧。”太后强压住心间悲痛,慈眉善目,唇角微扬道。
苏寻一向嘴甜,不等老夫人与陶氏提醒,自个便先点点头,又软软唤了声:“太后娘娘。”
太后一听,这眼光不由变得更柔和了,微微颔首。接着,她命宫婢奉了茶,便退下,就拉着老夫人的手说了些体己话。
苏寻窝在陶氏怀里,自然是坐不住,不过一会,见太后娘娘停下喝茶,她想了想,软绵道:“太后娘娘,沅沅能去淑莲宫瞧瞧七公主么?”惠妃甍后,嘉和帝便托了宫里的雅妃好好照顾七公主,淑莲宫便是雅妃的宫殿。
太后确实有让苏寻陪着七公主玩耍的意思,如今她没提,见小人儿倒先提了出来,自然点头应允。
而太后点了头,陶氏再不放心也只能让自家女儿去,好在今日老夫人跟前的段嬷嬷也来了,有她陪着小丫头,这心里倒是一安。
苏寻由段嬷嬷陪着去淑莲宫,不过,她不让段嬷嬷抱,只想自己走着。这宫里她虽没来过,可原身可来过好多回,这路熟着呢。而去往淑莲宫时,她是特地挑了途经惠妃寝宫——芷兰宫的道。
行至芷兰宫附近,苏寻却见到一着杏黄色,四纹龙服饰的少年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踌躇不前。
而这般的服饰不是当今太子萧景煊,还能是谁?
苏寻不由放慢了脚步,心里疑惑:咦,太子怎么会在这儿?照理这芷兰殿内应只有一些宫婢了……
太子见有人走近,眸子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抬眸轻扫了一眼来人,见是个不认识的小粉团,他愣了下,可立马又眉头轻皱,随后没有迟疑,神色匆匆的离开。
瞧着太子疾步离开的背影,苏寻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她朝芷兰宫望了一眼,这时,却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了轻轻的哀切声。
苏寻一怔,拉着段嬷嬷缓步进去。
就见到那着一身素白色锦衣,发髻上戴着小白花的小姑娘,正挥开身边宫婢的手,断断续续哭泣着,口里直嚷着:“不走,不走,我要留在这儿……”
正是七公主——萧忆桃。
她长得瘦瘦弱弱的,明明已经八岁了,可身子却似只有六岁一般,这会儿,一张脸因着哭泣微微发红,一双桃花眼儿泛着泪,如同一只无助的小猫,楚楚可怜,让人瞧着心里不忍。
苏寻瞧着那双眼,就想起在梦里,这双眼在后来也不知流过了多少眼泪儿。
/> 凭着记忆,苏寻知道她大哥与七公主其实是互相喜欢的,只是两个人都不曾明说,于大哥而言,他心有抱负,不想成为驸马。是以当嘉和帝将七公主指给了一员武将冯珩后,大哥也未将这份感情说出来。而嘉和帝将自己疼爱的女儿指给冯珩,原是看着他家世清白,忠厚老实,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只是没想到,冯珩的娘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不仅以伤病为故厚着脸皮搬进公主府,每日还想着法的折腾七公主。七公主性子柔弱,哪里是其的对手,而她也不是说三道四之人,就憋在了心里。可这一日日的,七公主终是受不住,她变疯了。这时,嘉和帝已病逝,德元帝刚登基,知晓此事后,就做主让七公主和离,将她接至了宫里照顾。而她大哥这才向德元帝提出想求娶七公主,可德元帝哪敢把疯公主嫁给臣子,自然婉拒了。于是,她大哥也一直未肯娶妻。
苏寻缓缓走近,瞧着那瘦弱的小人儿,小肉手往怀里掏了掏,便掏出了几颗松仁粽子糖,往前一伸至了她的面前,软绵绵道:“吃糖吗?这糖宫里吃不到的。”苏寻也不大会哄人,可作为一个小吃货,她觉得有东西吃心情就会愉悦些。
七公主一愣,她之前正伤心着,一点也没注意到有人走近。她泪眼迷蒙的瞧了眼那小肉手上的糖,缓缓抬起眸,瞧着那张陌生,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倍感亲切的小肉脸,咬了咬发白的唇,伸出瘦弱苍白的手拾了一颗糖,塞到嘴里,甜甜的味道弥漫开,这眼泪才稍稍止住了,心情也平复了些。
围在她身边的两个宫婢见状,这心里一松,刚才她们自然是瞧见小粉团来的,但是能来这宫里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就没出声,只是静眼瞧着,没想到,用了一颗糖就把七公主哄好了。
苏寻见七公主不怎么哭了,也暗暗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又摸了摸衣袖和胸口,分别掏出一包糕点,塞到了七公主手里,煞有介事道:“吃吧,都是我精心准备的糕点,保准宫里吃不到,若是喜欢,改明儿我多带些进来。”
而这番举动,不仅两个宫婢,却连段嬷嬷也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小人儿,心里暗笑道:还真没看出来,这小人儿身上竟藏了这么些糕点。
七公主也微愣,瞧着手里的纸包,不禁抿抿唇,却觉得心情好了些,吸了吸鼻子,又疑惑地瞅了眼苏寻。
苏寻晓得七公主想问什么,她眨眨眼,答:“七公主,我是荣国公府的苏七。”
“嗯,有缘,都是‘小七’”而她话音刚落,却听外面传来一朗朗之声。
说话走进来的少年着一身素白锦服,虽神色及其平淡,可眉眼间也难掩一丝悲伤,正是三皇子萧景煜。三皇子今年十五岁,其性格温和,也聪明伶俐,被言最肖当今皇上,不过他无心权势,长大后,也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闲王。
而瞧着他进来,苏寻的目光却不由落在了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
咦,今日她大哥苏玦沢也跟过来了呢。
七公主瞧见三皇子进来,立即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眼里又泛了泪,叫着“哥哥”,又瞅了眼苏玦沢,轻唤了声:“沢表哥。”
苏玦沢眼眸柔和,却极平淡地“嗯”一声,随后低头,注意力都到了那走到跟前的粉团子身上,他俯下身,摸着小丫头的小脑袋,轻柔道,“沅沅,你又乱跑了。”
苏寻一听,轻撅了粉唇,一脸的否认模样,她瞅了眼苏玦沢,心里暗道:她可是在帮大哥哄媳妇呢。想着,小脑袋瓜子一动,一只小肉手往衣袖里伸了伸,使劲捻了一下,然后装作发现了什么,道:“大哥,你脸上有东西,沅沅帮你拿掉!”说着,小肉手就伸了过去,将一小片紫菜贴在了大哥的人中处。
苏寻晓得大哥说到底便是为了面子,才迟迟拉不下脸说出感情,导致自己后悔一生,今日,她就给大哥脸上添点东西。
而待众人见到苏玦沢那副样子,偏偏还不自知时,都会意微微一笑,却连七公主也轻抿了唇,瞧着苏玦沢,眸光微动。
芷兰殿的气氛一时缓和了些。
陶氏始终放心不下苏寻,寻思着还是去趟淑莲宫,可路经芷兰宫时,似乎听见了自家女儿的声音,她疑惑地走进去,站在殿外,瞧见自家女儿与七公主一道吃着糕点,三皇子与大儿子也在一旁陪着,正是一副温馨的场面,这心间也不由一暖,而她正瞧着走神,却听一旁传来轻轻的叹气声,一转头,就见到那一身赭黄衫袍。
“妾身陶氏叩见皇上。”陶氏低垂眼眸,却是不卑不吭地行了礼。
“免礼请起。”见陶氏行礼,嘉和帝往前走了两步,边道,手不由往外一伸,欲搀她起身,不过,还未触碰到,就见那女子从容不迫地往后退了一步,道,“多谢皇上。”这神色中也多了一种疏离之感。
嘉和帝见状,眸子微沉,瞧着那张疏离而精致的脸蛋,嘴角自嘲的一勾,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皇上也来瞧七公主?”陶氏直起了身,眼中没有畏惧地望向这位九五之尊,一脸淡淡道。
“不,朕还有要事要办。”嘉和帝轻摇了头,边说着,他手不仅握紧了袖子间的一道密函,这里面便是他派人调查的结果,只是他却不知该看不该看。他轻扫了一眼陶氏,道,“你先进去吧。”
“是,妾身告退。”陶氏闻言,又行了礼,就缓缓朝殿内走去。
嘉和帝瞧着那背影走远,收回眸光,折身离开。
殿内,苏寻见陶氏进来,小短腿蹭蹭地跑到她身底下,软软道:“娘。”
随后她任着陶氏抱起,走到七公主身边,不过被抱起的一霎那,这小眉头不由一蹙,四处张望了一眼,心道:咦,怎么老感觉有人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