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娃娃说的正是今个儿满百日,给他摆宴庆生的荣国公府苏二爷的第四子,也是嫡出第二子,不过这二房嫡出第二子与嫡出长子的生母又不是同一人。
而说起这一点,苏寻觉得“好竹出歹笋”这句话用在苏二爷身上最贴切不过。
荣国公府一共有三房,皆是嫡出。大房与三房的性子是随了荣国公的,稳重有担当,娶了妻后也不纳妾,可这苏二爷却是个风流的主,当年娶妻不久,一连纳了两个妾不说,还老是流连在外,寻花问柳,当真是一个纨绔。
而那原配林氏出身名门,是个温婉的,自然管不了苏二爷,她选择了忍气吞声,没料到气结于心,导致后来难产而亡,留下一子。林氏死后,苏二爷倒是消停了一年,但也仅仅是老实待在了府里,便是在那一年,他的两个妾侍各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之后过了一年,苏二爷以有愧前妻为由,不再娶妻,实际上却开始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直至前年在柳州游玩,邂逅了落魄侯门的江氏,就与去年四月中旬续了弦。
也就是如今的二夫人,那小娃娃的娘亲了。
不过听说这江氏未过门前,便是有了身子的,估计八成又是个被苏二爷哄骗了的,但能进这荣国公府,成为正室,这江氏也是个有手段的……
苏寻撇撇嘴,只庆幸自己不是二房的孩子,想想那嫡长子苏瑢峥多可怜,出生起没了娘,爹又是那个德性,不过,以后他倒是个有出息的,好像是一个好大的官呢。
苏寻边想着,却是任着陶氏将她抱至了梳妆桌前,洗漱、梳头、穿衣,好一阵鼓捣,待收拾好了,陶氏用玉梳又梳了梳她脑门前的刘海儿,微笑道:“沅沅真好看,娘先带你去见祖母,然后就去见见小娃娃。”今日虽有二房的摆宴,可向长辈请安却是免不了的。
苏寻瞧了眼镜中的自己,摸了摸头上的花苞髻,也有些满意,点头“嗯”一声。
见女儿这样乖,陶氏心里欢喜,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就抱起她往外走。
这荣国公与老夫人是住在尚安堂的,那里是处僻静之地,却不是荣国公府的主院。当然,目下这爵位未让给子嗣,主院也空着。不过,至于府中一概权力,荣国公在七年前便开始逐步下放给了大房的,如今,已不问任何事务。平日里,除了每日的晨晚定省,就不让人打扰,只图得与夫人多相对些时间。
今日,二房要摆百日宴,荣国公自然也不管的,不仅如此,出不出席还不一定。
且不论这江氏出身如何,二儿子苏恩华的所作所为,荣国公也是不耻的,纨绔风流,妻妾众多,简直是混账,全不像自己。若不是念着那可怜的孙子苏瑢峥,他早就想断绝父子关系,将二房赶出门了。
当然了,除了这二儿子,其余两个,荣国公也觉得不称心。
嫡长子苏承华,稳重倒是稳重,但有时候却显得有些呆板严肃,不晓得灵活变通,恐怕日后难成大事,再有一点,便是这子嗣单薄,与太傅嫡女宁氏成亲这么多年,才生下一子苏珞轩,让他心存不安,所以这爵位才迟迟没有让出。
至于第三子苏绍华,性格脾性倒是没话说,是三个儿子中最肖他的,与镇国公小女儿成亲后,也孕育了二子一女,就是有一点不好……
心想着,端坐在尚安堂上位的荣国公苏黎端起汝窑天青釉茶杯,淡漠地扫过堂下站立的大房二房三房的,最后将视线落在三子苏绍华身上,呷了一口,看似心平气和却心存不忿地问道:“老三,沅沅呢?”也不怨他心存不忿,盘算下日子,自从乖孙女生病,他都足足一个半月未见着她了,自家孙女那么乖巧惹人疼的,他都想死她了。而这三房便是这点不好,老是把那丫头藏着掖着,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哼,也不瞧瞧当初是谁把他生出来的!
而说起这茬,苏黎心里又噎了一下。当初夫人三十余岁要产下这第三子,他原本心里是拒绝的,可当时宫里的荀太医给夫人诊脉后,打了包票说肚子里的是个女娃,他这才满心欢喜又带着几分不安地同意夫人孕育。
谁料,十月怀胎一朝生产,结果还是个带把的!气的他差点当夜就冲到荀太医府上算账去,但那时自然要先顾着夫人,而之后再去找荀太医,那老狐狸早就款了包袱跑路……
念着这旧事,苏黎瞧着苏绍华的眼神就更不好了。
一旁坐着的荣国公夫人王氏,倒是一脸祥和,虽韶华不在,头发花白,可这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的气质,就能窥探出一二当年的风姿,而刚才听着荣国公询问乖孙女儿,这会儿也是两眼殷切地等着。
察觉到这两人的眼神,苏绍华也是无奈,可谁让这二老都极其喜欢女孩,偏生荣国公府里又只有他生了女儿。
他微微低头,恭敬地瞧着上座的爹娘,正要作答,却听见门外那熟悉而娇脆的声音。
“慢点儿,别摔着了。”
正是妻子陶氏,想起那娇美的容颜,顿时苏绍华这眉眼儿都柔和了。
而他眉眼柔和,那座上的两人双眼已经囧囧发光,正一眨不眨地瞧着门口。
却见那一小人儿,着一身淡粉色绣桃花襦裙,头上的花苞髻上各插着一金镶珠蝴蝶玛瑙流苏,齐刘海下的眼眸又大又亮,粉色的小嘴微抿,却是一脸认真走路的小模样。
这会儿晃晃悠悠地跨过门槛儿,头上的流苏儿也随之摆动,愈发显出一股娇憨之气,真是可爱的要紧。
在她的身后紧跟着是陶氏及一干奴婢。
“祖父、祖母!”
苏寻嘴甜,一进这尚安堂,也不等身后的陶氏提醒,就先向荣国公与老夫人请了安,随后眨巴着眼睛,望了这一屋子的人,挨个叫人。
今儿个,这一屋子站满了人,却都是男人。想来今天要摆宴,府里忙,持家的大伯母宁氏与二房的江氏请了安便回去了。
而苏寻心里边叫着,却想着荣国公与夫人真是基因好,这大房二房三房的,别管品性如何,这容貌却都是极好的。
不仅极好,这兄弟三人容貌都是有些相似的,而这群小辈们又肖似父亲,于是这一屋子的人乍一眼瞧去,若是脸盲的,肯定都会觉得差不多。不过么,这里面最帅的,肯定是她的爹爹和两个哥哥了。
这当然不是她心存私心的。
且瞧她爹爹苏绍
华今年三十余岁,在兄弟三人中是年纪最小的,衣冠楚楚,模样生得俊朗不说,这会儿瞧那眼神,柔情似水的,正望着她的娘亲陶氏呢。都说温柔认真的男人最帅,这不就是说她爹么?
再瞧那站立在爹爹旁的两个清俊无双的少年。身着宝蓝色锦衣,年约十四岁的是她的大哥苏玦沢,小小年纪已成熟稳重,兄长范十足;而在他一旁,一身墨竹色锦衣,正对她挤眉弄眼的十二岁少年,就是她的妹控哥哥苏珗源了,这个哥哥性子活泼,平日里也最调皮,但却是最宠着她,愿意陪她胡闹。
当然了这两个哥哥都是极其宠爱她的,若是谁要欺负她,肯定都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她回击!
苏寻叫完了一圈的人,朝苏珗源也眨了眼儿,就屁颠屁颠地朝老夫人王氏跑去,嘴里甜甜叫着:“祖母!”
在这府里,她最喜欢和老夫人相处,只觉得她样子和蔼,像她以前的奶奶,而且这老夫人也是极懂她的,每次见她来,都会准备好多美食。
只是她还未到老夫人怀里,一只大手就拉住了她,白发白须的荣国公眼巴巴地望着她,有些可怜兮兮道:“那我呢?”
这模样是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堂下众人瞧着虽面不改色,心里却都在想,刚刚明明还是那般冷漠……
苏寻歪着头瞧他,故意顿了一下,然后粲然一笑,软糯糯道:“祖父。”
“唉~小沅沅真乖。”苏黎这才欢喜,温柔地把苏寻抱到了怀里,大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可这一举动却立时让苏寻嘴一嘟,有些不开心又似自言自语道:“祖父这老家伙又把沅沅头发揉乱了!”
声音软甜,语气娇嗔,可这话里明显含着一股抱怨的味道。
而这番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全屋子里的人听见,话一出口,这屋子顿时一静。
有人蹙眉,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愣住,谁都知道荣国公最痛恨三件事:不忠,不孝,别人叫他“老家伙”。这小丫头倒好,话一出口,占了俩。
而别看这荣国公已经年近七十,相当年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主,教训起子女来也是眼不带眨的,一顿家法下来,准叫人吃不了兜着走,其中二房的苏恩华深有体会,所以目下他这眼神也最幸灾乐祸,他真想瞧瞧这全家的小宝贝过会会怎么哭。
苏绍华正与陶氏眉目传情着,这两人相伴十余年,却依旧如新婚似的,如胶似漆,听到苏寻那番话,他愣了一下,下一刻,才佯装动怒叫了一声:“沅沅,不许乱说!”他身后的两个儿子眉头一蹙,低头却是欲跪下来给妹妹求情了。
相比之下,倒是立在老夫人身旁的陶氏显得镇静的多,她眸子灵动,正要开口说话。
却见那荣国公满不在乎地朝众人摆了摆手,眼睛始终看着苏寻,眉眼弯弯道:“嗯,老家伙错了,给小祖宗认错了。”又伸手拿了桌上的两盘糕点,道,“喏,祖父给你准备的点心,沅沅吃了就不生祖父的气。”
眼神里全是宠溺,却哪里有生气的样子。
而这一幕落在苏恩华眼里,却只恨自己这回生的不是女儿,不过这真是偏心到家了……
苏寻见到有吃的满心欢喜,乐滋滋的拿了一块,似全然不知刚才自己差点要被罚,甜甜地叫了声:“祖父,您可真好。”心里却暗道:以后这老家伙可得在私下里叫,别人可不知道这是她和祖父的昵称儿。
苏寻吃了两三块糕点儿,又往老夫人怀里钻了会,直哄得两老的开开心心的。
一旁的陶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道:“爹娘,儿媳先带沅沅去沁竹院一趟。”这沁竹院便是二房的主院,地处府里西边,临近一片竹林。
只是陶氏话刚出口,却听外边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