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上空俯视苍原,就会看到,这块大陆被分为色泽对比强烈的四块。
其一是从东海之滨到葭禄山地带,无数门派林立于此,高耸入云的古木丛生,灵植丰茂,远远望去泛着一层柔和的浅绿色。
然后是北炎之地与南寒荒漠,二者气候截然相反,同样是沙漠,却一炙热一冷清,连沙子的色泽都不甚相同。北地的沙漠是被阳光炙烤后灼热的金色,南方却是仿佛终年笼罩在月辉中的银。
两个地方同样荒凉,占据大片土地。
再往后,就是西疆。不知从什么地方算起,那份柔和的绿渐渐变成灰色,再慢慢加深,最后成了浓墨似的黑。
没有人知道西疆的边境在哪里,所有进的太深的人都会迷失方向,成为瘴气中的枯骨。
此时此刻,浓稠的如有实质的黑瘴中,立着两个青年。
两人身上穿了色泽样式一般无二的衣衫,连面上蒙的薄纱都毫无区别。其中一人怀中抱了许许多多散发着亮光的碎片,另一人身前则浮了一个剑柄。
剑柄上刻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符文,一眼就能看出当初打造它的人花费多少心血在其中。
区区剑柄就这样用心,何况剑身。
此时此刻,季连洲心中的惊诧一点都不比温孤烨少。他这把无名剑几时变得这样亲人?还在潜龙渊时,柯熙曾玩笑般抚摸了一把剑鞘,光是这样,无名剑就自发爆出一股杀气,震得柯熙花容失色。
温孤烨,到底是什么人?
季连洲脑中涌起千般念头。那些渺远的,他以为再也不会被拾起的记忆,缓缓浮出。
这是与先前在那秘境中时截然不同的感觉,无论他怎样细想,都只能记起一个大概。
……足够了。
当年龙首山被毁,再无一处可供他容身。季连洲孤身游走在龙卧原上,筑基前期的修为,虽不高,却也不会任人欺凌。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忽有一日,他无意间撞见大能斗法,受到招式间的余威波及,重伤垂死。有一人救了他,他见那人的修为远高过自己,于是各种死缠烂打,终于换的对方点头,答应两人同行。
他与那人一起待了几百年,那人面上总是冷冷淡淡的,举止间却对他颇温柔耐心,陪着他的同时也在教导他。
如果以后的日子都能这么过下去,说不定,世上就没有那个潜龙渊内的魔尊。
那个人突然不见了,季连洲走遍天下,终得一法。他依旧太弱,不过无妨,天生魔体在这种时候总该发挥点用处。
那个会护着他,不嫌弃他的人不在了,还有什么必要掩饰下去?
转眼又是千年过去,时机成熟,季连洲祭出当年那人为自己炼的法器,一口气屠了数十万人。温孤烨被他摔落的声音惊醒,忙蹲下身扶他。
一股柔和清润的灵气顺着温孤烨的手,被输入季连洲经脉,温柔的修复着他身上破损的部位。季连洲意识回笼,想起自己此刻尊荣怕不太雅观,头低着不愿抬起。
觉得差不多了,温孤烨收回手,道:“怎么会是你。”
季连洲抹了把脸,想将面上的血痕抹去,不想弄巧成拙。他丹田中的灵气在刚才被消耗一空,连最简单的清洁术都使不出,这样狼狈,比起两万年前两人初见时都不承让。
“小哥哥,”季连洲艰涩的说,“该是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万年……季连洲能记得当初那份感情浓烈到惊心动魄,却无法再将自己置身其中。唯有一点,这两万年中他偏好的玩物都是一身白衣容貌清俊的男修,现在想来,似乎也是因为对方就是这样。
方才温孤烨蹲下时,剑柄自发的从她手中脱开,与其余灵剑碎片汇集在一起,重新呈现出一把剑的样子。温孤烨不知该如何回答季连洲的问题,更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对方,于是道:“你后来给这剑起名了吗?”
季连洲静了静,答:“没有。”
温孤烨的指尖按紧一些,嗓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总不会是还在等我?”
季连洲试探性的往前倾了些,见温孤烨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将头抵上对方的肩。
季连洲说:“是……你把炼好的剑给我,答应要给剑起名。”
温孤烨垂下眼,虚虚地将手放在季连洲脑后,前所未有的温柔:“可它已经碎了。”
他对林惊白,对所有人都没有说实话。
正邪大战将将结束时,温孤烨的确是被空间裂缝吸入一个地方,不过不是秘境,而是两万年前的修真界。
他落在龙卧原,遇见一个少年。
温孤烨在两万年前的修真界待了六百年,与那尚很羸弱的少年走过许多岁月。对方看他是剑修,也嚷嚷着要学剑。
季连洲跟着他念道:“是啊,碎了。”声音很虚弱。
温孤烨叹道:“两万年过去,阿洲,你还是阿洲吗?”
季连洲的瞳孔一缩。
温孤烨道:“你甚至认不出我,还不如一把剑……要我怎么信你?”
季连洲的手用力握紧,在掌心刻出血印,然后再松开。他说:“你说的对,不过……”
语调被拉长,季连洲蓦地抬起头,与温孤烨直面相对,吻住对方。
温孤烨的唇很软,带了一丝凉意。季连洲不记得两万年前与对方亲吻时是不是同样的感觉,不过,似乎和他此前想象的那些次有些相似。
舌叶撬开牙齿,温孤烨竟不推开他……他口中的血腥气息被渡了过去,将对方口里也染上铁锈味。
一个吻结束,季连洲小心翼翼地往后推了些。他抿一抿唇,正要张口,却见温孤烨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自己身后。
季连洲心尖一跳,转过头,就见先前曲顾给的那样法宝重新亮起,浮在空中。
他们没去找曲之沁,曲之沁反倒是自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