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自己外孙理亏在前,苏侦仲哪里敢发怒,只能拉长了脸对安一蒙作揖道,“安将军,看在嘉裕王年幼的份上,还请您大人大量。老夫在此代他向你以及两位小公子陪个不是。”
安一蒙冷哼,“赔个礼就完事了?苏大人,你可是觉得小儿命贱可由他人任打任骂?”
苏侦仲脸色微微一变,“那依安将军的意思?”
罗魅和南宫司痕正好赶到,宾客们见到他们夫妻俩前来,纷纷让出一条道。就在罗魅正准备上前时,突然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比他们快了一步,人还未走近,就听到他讥笑的声音传来,“苏大人,我爹说得不错,难道我二弟三弟就因为身份不及嘉裕王,可可以任他肆意打骂?而我们连讨个公道的机会都没有?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难道你外孙嘉裕王还能高贵过皇上?”
看着那张嬉皮笑脸,听着他字字句句戳苏侦伯的话,罗淮秀都有些惊讶,是没想到安翼居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
苏侦仲脸色有些青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而南宫宏小小年纪,目光却尖利无比,很是不甘心被人指骂,竟当着众人的面指着安翼怒道,“你放肆!本王是你可以辱骂的?”
见小外孙不顾场合发怒,苏侦仲脸色是彻底青了,要是有个地缝,此刻他真想把这个任性又不是看事的东西给藏起来。
安翼斜了他一眼,对他来说,什么王不王的,不过是一个骄横跋扈、任性妄为的小屁孩罢了。就他这不可一世的性子,绝对活不到成年。当真以为南宫泽延是傻子,会容忍前太子的儿子跟他争夺皇位?除掉他不过是早晚问题。
当然,他若是认命、老老实实做他的亲王,倒还有一条活路,要是就他这德性继续下去,早晚都得去见他爹。
从罗淮秀手中抱住大宝,他拉长了脸,嫌弃的道,“就知道哭,丢脸死了。以后好好练武,谁敢欺负打回来就是!”
他这话虽是对孩子说的,可这口气又狂又霸道,言语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护短。
更让他们傻眼的是刚刚还哭得委屈的大宝突然收了声,居然对南宫宏挥甩起小胳膊,嘴里发着模糊不清的字,“哒哒哒……”
安翼一手托着他小屁股,抬起另一只手粗鲁的给他擦了擦脸,嫌弃的道,“不许再哭了,丑死了!再哭哭啼啼的别说大哥以后不疼你们!”
本来他和墨冥汐在那边聊天说话,听说这边出事后墨冥汐非要让他过来,想嘛,他安大公子正跟自己的女人**着呢,结果被人打断,他能有好脸?
他一句‘大哥’让罗淮秀都有点愣。这家伙自从回京后,看她的大小宝都是横着眼的。不过每次两个孩子见到都很高兴,比看到玩具还兴奋。安翼不喜欢她的孩子她也理解,也没去说什么该不该。本来年纪就差得多,要一个二十几的男人去陪两个奶娃玩,想想都不可能。更何况这两个弟弟是她这个后娘生的,生来就是分他家业的,要是安翼能喜欢她,她都会觉得很惊悚,肯定会觉得这家伙不安好心。
安一蒙也是有些意外,主要是这个儿子真不喜欢两个弟弟,府里的人包括他都看得很清楚,而翼儿他也从来不掩饰。现在见他帮自家兄弟说话,说真的,他心里是愉悦的、也是欣慰的。这个虽是他养子,可他从来没有厚此薄彼,他自认为他这个做爹的没有半点亏待他。
见苏侦伯和南宫宏还一动不动的瞪着他们,安翼再次把目光投向他们,“怎么,欺负了人连一句歉意的话都不愿意说?好歹也是亲王,连认个错的气魄都没有?”
苏侦伯咬着后牙槽,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周围全是同朝的官员,且一个个都用指责的目光看着他们祖孙,他不得已只好拉了拉南宫宏的手,“宏儿,去给两位小公子赔个不是。”
可南宫宏因为被安翼羞辱此刻正在气头上,他还等着人来哄他呢,又怎可能会去赔礼?
听完苏侦伯的话,他猛的甩开他的手,怒道,“凭什么让本王去给他们赔不是?本王是抢了他们的蹴鞠,可那蹴鞠上也没刻他们的名字,为何本王就不能玩?外祖父,他们仗着人多不给你面子就罢了,现在连本王都不放在眼中,太放肆了!”
都说童言无忌,可眼前的南宫宏却让看热闹的众宾客纷纷摇头叹气,说失望一点都不过。别的孩子‘童言无忌’那是因为乖巧懂事,偶尔一次说错了话,这无伤大雅。可眼前的嘉裕王,一言一行都端着自己的身份,小小年纪却充满戾色,无一点乖巧懂事之处,乖张任性得让人无语。
见宝贝外孙这个时候还不知轻重,苏侦仲都有些火大了,对他冷声训斥道,“宏儿,不可胡闹!”
南宫宏仰头望着他,本该稚气的小脸却有着大人都比不上的厉色,“外祖父,你怎能帮外人说话?我可是堂堂的嘉裕王,难道教训几个放肆之人都不行?他们目中无人、欺我年幼,我如何能再向他们赔礼致歉?”
苏侦伯一听,睁大眸孔的同时也扬起了手,“你!”
南宫宏无畏的直着脖子,眼里的戾色更重,“为了讨好他们,你可是连外孙都不要了?你不是说我有可能做君王吗?你不是说以后人人都要向我俯首称臣吗?我既是君王之命,为何还要看他们脸色?”
“啪!
”
“啪!”
一记清脆的响声落在他稚气又倔傲任性的脸上。
南宫宏捂着脸,猛得扭过头,怒视着他,“外祖父……你、你居然打我……”
苏侦伯铁青着脸,手掌还在半空中,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今日他就不该带他出来!
别说他了,其他看热闹的都傻眼了。瞧瞧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这场面,让每个人都倍感意外和震惊。虽然南宫宏只是一个孩子,可不代表他就可以胡乱说话,更何况还是这种谋朝篡位的言语。
最先忍不住笑出来的是安翼,“哈哈……今日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他一边笑一边捏大宝圆润的脸蛋,“你们两个小捣蛋,今日运气真不好,谁不好碰上,居然会碰上以后的‘君王’。”
他这些话大宝哪里听得懂,还以为他跟自己开玩笑呢,结果还对他咧嘴露出自己的小白牙,手舞足蹈的喊着,“哒哒哒……”
如果有地缝,苏侦仲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没人知道这一刻他是有多难堪、多尴尬。
这不是在家,而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南宫司痕沉着脸正欲上前,罗魅突然把他拉住,并朝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朝另一处看。
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名太监,在苏侦仲身前站定后,冷冷看着他,“苏大人,今日是蔚卿王府小王爷弥月之喜,不知道嘉裕王此番言论是何意思?奴才也不敢为难您同嘉裕王,但也不能无视你们所言所行。在场众位大人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请苏大人同嘉裕王随奴才进宫一趟,向皇上亲自解释一番。”
这位公公不是别人,正是南宫泽延的近身随侍潇公公,也是南宫泽延最为信任的人了。今日他是代表南宫泽延前来道贺的,也是他同大内侍卫把南宫泽延赏赐的厚礼送到蔚卿王府来的。因为南宫司痕一直没出现,他一直未离开,不曾想居然亲眼目睹这样的一幕。
别看在场这么多官员,此刻还真只有他站出来最合适。
苏侦伯袖中的双手紧握,脑门上连冷汗都出来了。
可偏偏自己的小外孙不争气,还指着面前的太监怒道,“大胆奴才,见到本王居然不行礼?”
苏侦伯再难忍他的任性,当众低喝,“闭嘴!”
南宫宏正欲开口反驳,站在他们祖孙面前的潇公公已经朝大内侍卫下令,“来啊,带嘉裕王和苏大人回宫!”
人群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只见一列侍卫小跑上前将祖孙俩团团围住。
安一蒙背着手冷眼旁观着。对今日的事,他一点都不意外。早在一年多以前他就看出南宫宏的品性,出事是早晚的。至于苏家,有什么下场也是可以预见的。
这些,早就在预料之中。
苏侦仲还能说什么?别说眼下的情景让他难堪,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外孙还会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走!”他一把抓住南宫宏的胳膊,拽着他快速的冲出人群。
大内侍卫也没当众为难他们,但紧跟着追了上去。
潇公公这才走向南宫司痕,躬身道,“王爷、王妃,恕奴才斗胆放肆了。”
南宫司痕淡淡的回了一句,“潇公公请便。”
潇公公做了一个揖,这才又转身对在场的人拱手道,“打扰诸位大人雅兴了,恕奴才有要事在身,不便作陪,诸位大人请。”
语毕,他再次面相南宫司痕和罗魅,“王爷、王妃,奴才这就回宫了。”
南宫司痕朝一旁墨白吩咐道,“送潇公公。”
墨白赶紧应声,“是。”
热闹看完了,花园里一时间变得极为安静。
南宫司痕不得不先开口,“诸位大人今日赏脸为犬子弥月之喜道贺,怠慢之处还请诸位大人见谅。吉时已到,诸位大人请入厅饮宴。”
他话音刚落,蔚卿王府的下人纷纷上前为在场的人引路。
围观的大臣们这才纷纷散去。
很快,花园里就剩下他们夫妻和安府的人了。
两个小家伙早就没哭了,正好奇的到处张望,一会儿看这里一会儿看那里,仿佛忘了之前发生的事。
罗魅上前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夫妻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围拢了人,对奶娘描述的经过也没听到。
罗淮秀把经过给他们说了一遍,自责的叹道,“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谁知道南宫宏会这么冲!”
大小宝不是第一次来蔚卿王府玩,而且今日来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也都认识这对孪生兄弟,她觉得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所以才特意交代奶娘把孩子带花园里玩。
罗魅从安翼手中接过大宝,一边问他一边脱他的小褂子,“大宝,有没有哪里痛?”
大宝挥着小胳膊,“哒哒哒……”
罗魅嗔了他一眼,无语。
罗淮秀也赶紧上前帮忙,解开他里面的小衣,见胸口没什么痕迹后这才松了口气。奶娘说看到南宫宏抬膝盖,罗魅第一个想到的是大宝会被踢到,好在没有。小孩子的皮肤娇嫩,稍微碰着撞着什么都会有痕迹,这么小的孩子,就算真伤着了也说不出来。
不过为了安心,她们把小宝也检查了一遍。
见两个儿子都没事,安一蒙才朝奶娘冷声叮嘱道,“以后谨慎些!”
”
两位奶娘生怕他会发怒惩罚她们,见他真是警告,遂赶紧跪在地上认错,“是,老爷,奴婢们以后一定会严加看护好两位公子。”
罗淮秀对她们道,“行了,都起来吧。”
这事也怨不了她们,谁遇上南宫宏都是一场麻烦,看那孩子嚣张的样子,非一般人能压制的。
她过去拉着女儿的手,“乖宝,没事了,走,娘陪你回房去,让他们男人去陪客人喝酒,我们陪孩子玩。”
罗魅朝南宫司痕看去,只见他点了点头。
见安翼还在旁边,她皱眉问道,“汐汐呢?”
安翼冷漠的撇嘴,“在偏房。”
“你把她送我们这边来,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嗯。”对她的提议,安翼倒也没拒绝,只不过沉默了片刻才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女人们都离开了。
安翼这才对安一蒙道,“爹,我先去忙。”
安一蒙点了点头,“去吧。”
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他暗自叹了口气。自从让翼儿娶苏念荷以后,他们父子就没再好好说过话,更别说谈心了。以前他们父子见面的时间少,可见着面也会说一些暖心的话,翼儿时常还会调侃他。
他觉得,他们父子有必要好好说一次话了……
……
今日发生的事,大家最关心的还是结果。
南宫泽延给足了南宫司痕面子,知道今日百官在蔚卿王府做客,直到晚上宴席一过,才连夜宣召文武百官进宫。南宫司痕也没能推脱,有**密谋篡位,这等大事他哪能袖手旁观?
罗淮秀也没急着带孩子回安府,同奶娘一起把两个孩子哄睡以后就去罗魅房里聊天了。
说起今日的事,罗淮秀虽然解气,可也有她放心不下的,“乖宝,你说要是苏家出了事,会不会把恨转嫁到大宝和小宝身上?”
罗魅拉着她手安慰道,“娘,你能想到的安将军也能想到,所以你别多想,这事让安将军去处理。”
罗淮秀愁眉不展,“苏家因为苏念荷的事对我们本来就怀恨在心,这再出事,他还能放过我们?不怕他野心大,就怕他狗急了跳墙,什么事都敢做。”
罗魅冷静的摇头,“娘,这事还得看皇上的态度。依我看,应该死不了人。”
罗淮秀不信,“南宫宏当众把话说得如此明显,这纂位之心百官都可作证,皇上会饶过他们祖孙?”
她对南宫泽延不是很了解,但罗魅却见过南宫泽延,对他登基以后所做的事也清楚,还做过一些分析,所以她才表示那对祖孙应该有活路,“娘,南宫泽延上台以后以仁德治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那人我不敢说有多了解,但他很聪明,这一点司痕都能作证。南宫宏虽然狂言,可他到底只是一个孩子,南宫泽延如果杀他,反而对他有负面影响,我猜他应该会放过南宫宏一马。”
罗淮秀更揪心,“放过他啊?那我们不是更没法安心了?”
莫说她心狠要去对付一个孩子,这年代,弱肉强食,稍不注意就有麻烦上身。就算她相信南宫宏会变成一个好孩子,可她也不相信苏家会善罢甘休。南宫宏有身份有地位,苏家现在就指望这么一个外孙出人头地,如果南宫宏有意外,苏家不会迁怒别人,鬼都不信!
如果南宫宏死了,那也真怨不了任何人,都是苏家在背后操控把这么一个孩子往火坑里推。她去同情有什么用?同情就能免自己和家人的灾祸?
这一晚,母女俩都没睡,都在等着进宫的人回来。
而另一边的罗家,此时已经上下都乱套了。
从上午罗明旺在蔚卿王府亲眼目睹苏侦仲和南宫宏被大内侍卫带去宫里后,他就派人偷偷往家里送回消息。
罗太夫人听说后,心一颤瞬间晕了。
朱佩玉都吓得双腿发软,在府里急得直哭。
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各院的妾室、府里做事的下人,各个人心惶惶,彷如杀头之日就在眼前般。
苏家欲扶持嘉裕王谋朝篡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而罗家和苏家是姻亲关系,能逃得了?
就在朱佩玉心急如焚之时,丫鬟突然来报,“启禀夫人,大少夫人要生了!”
朱佩玉猛的从椅子上起身,震惊道,“如何回事?大少夫人这才七个多月,怎么可能就要生了?”
丫鬟如实道,“夫人,大少夫人听说苏大人和嘉裕王出事后一直心神不宁,刚刚还想出府回苏家,可不小心跌了一跤动了胎气,这会儿正在房里喊肚子痛呢。”
朱佩玉脸色都白了,甩手就往外走,嘴里急声呼道,“快把稳婆叫来!”
而苏念荷此刻在床上痛得惨叫连连,身边的丫鬟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一个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合力把她手脚按住,“小姐,您别急,稳婆很快就来了。”
对她们的安慰,苏念荷已经听不到了,随着身下液体的流出,肚子里的阵痛越发强烈,仅两刻钟不到,她已是满头大汗,除了痛喊,还是痛喊。
好在朱佩玉这边速度也快,很快就把稳婆带了过去。而且以苏念荷的丫鬟没有经验为由,把她们全都撵出了门外,只让稳婆和自己的丫鬟进房。
被撵出来的丫鬟都是当初苏念荷陪嫁过来的,一个个年纪都不大,的确也没过陪产或者生产的经验,加上朱佩玉是罗家的夫人,也是她们小姐的婆婆,她的命令当然没法违抗。不得已,只能按她的吩咐全都在门外候着。
听着里面的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一个个都慌了神,这都还不算,没过多久,房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一名丫鬟,焦急的对朱佩玉道,“夫人,不好了,孩子怎么都不肯出来,稳婆说大少夫人是难产!”
什么?!
苏念荷的丫鬟们被吓得大惊失色。
朱佩玉也惊呼起来,“怎么会这样?快……快给稳婆说,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抱住大少夫人和孩子!”
丫鬟得到她的指使后,又快速关上了房门。
房间,苏念荷的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小到没有了声。
房门外的人一个个提心吊胆,还有胆子稍小的已经开始哭起来了。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
产房内,苏念荷气若游丝,泪水模糊了双眼,和汗水一起沾满了脸,透过朦胧的水雾,她目光绝望的看着房里的一切。
谁想要她死,她已经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这一刻,她心里居然没有恨,反而有一种快要解脱的感觉……
脑海里,许许多多画面如潮般涌现,从她和安翼相识一直到见到罗子航尸身……
滑下最后一滴眼泪,她淡淡勾唇,突然仰头用尽全身最后一股里把孩子逼出——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