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星空璀璨。
沈满趴在画舫的走道栏杆前,背对着房间的门。里面时不时传出水流哗哗的声音,带着百合花瓣的香味,丝绸做的窗户上,窈窕纤细的人影时不时地映着烛火晃动。
沈满双手托着腮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唐大门监说身上太脏了,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泡个热水澡。幸而这画舫上所用之物应有尽有,不多时便有一串的美妙女子送来一桶桶热水和芳香的花瓣。正在宽衣的时候,唐大门监余光瞅见了傻愣在一边的沈满,眼神微微一闪,然后面不改色地赶沈满出去。
沈满看着一屋子的人很是郁闷,这里都是女子,而且只有自己才是她熟悉信赖之人,为何偏偏要赶自己出来?还好唐玖月最终是将所有人都清空了,房间里也只有她自己,眼下正欢快地像是小女孩一般在里面沐浴。
“也不怕有人偷窥。”沈满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咚——咚咚——”忽然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沈满左顾右盼,四下无人,正怀疑是否是幻听的时候,又听见了这种声响。沈满往后退了几步,盯着自己的鞋尖皱眉思索。
这声音好像是从脚底下来的——
她弯下腰,犹豫着是否要趴下来去细听,却忽然听见从身后头顶上传来了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reads();。
“你在做什么?”
沈满立即直起身,虽然还是背对着他,但这声音里充满了某种威胁的味道。他说话音调低沉,语气里带了种不怒自威的味道。沈满见过很多人,听过很多人说话。她此刻不用回头便感觉到他的气势,因为这人说话的语调像极了她位高权重的外祖父宁相。
想必他就是这艘画舫的主人了。
河水重重地拍了下画舫,有几滴水溅落在沈满的脚边甲板上。垂头看着地面,那人的影子落在脚边,他的身上似乎披着厚重的斗篷,身材魁梧高大,却微微躬着身子。
沈满吸了口气,慢慢回转过身面对着他笑着说,“我的耳坠掉了,想要四处找找。”
昏暗的光线下,沈满模糊地看见了那个人的脸。这个男子长得不如想象中的魁梧,但眉毛浓重,眼睛里时刻带着警惕。目光如炬,眼神坚毅,下巴微翘显得刚毅。瞧样子,是个行事果断、心狠手辣又无坚不摧之人。
沈满暗自打量着他的面相,并一一对照天文门藏书阁所读到的书文揣摩着他今后运势。这样的人绝非普通之人,沈满平生难得遇见这样典型的模子,正好用作参考研究。沈满不知道对上他是福是祸,但既然遇上了就索性直视着他相面练手。
那人见沈满毫无畏惧之色,又见着这小姑娘眼生,但那娇俏可人的样子又有些可爱。几番犹疑之下,那原本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竟慢慢地平复了下去。
沈满矮上他一个头,脑袋只到他胸前位置。他披着厚重的毛裘,毛裘的领子正被河上的风吹的倾向了一边。头上的鹅冠更加增加了他的高度,在他庞大的身躯笼罩下,沈满就像是一个侏儒。
对视良久,那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小姑娘,你知道不知道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是很不礼貌的。”
沈满眨了眨眼睛,“我是这里的客人,公子是不是这里的主人?”
那人轻轻笑了,“你倒是很聪明。”他四处看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沈满的耳垂上,嘴角还噙着笑意,“姑娘掉了耳坠?”
“嗯。”沈满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有点心虚地低下头。
“也不知道姑娘是不是平时就只戴一只耳坠,因为我瞧姑娘另外一只耳朵上,也不像还戴着耳坠的样子。”
沈满佯装吃惊道,“呀,可能是一起掉了我没发现!”
那人似笑非笑,“既然掉在我的画舫上,就由我负责。”他过来拉住沈满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沈满被捏得疼,皱起了眉却甩脱不开他的手。沈满焦急地看着他的背影,瞧他的样子是不准备放过自己了。
“不用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掉了也就掉了,真的不要紧。”她扭过头望向屋内,唐玖月的影子已经不在窗户上。她应该已经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想办法来救自己了罢?
此时此刻,唐玖月正裹着厚重的被子,像是一座小山似地定定地坐在了床榻上。她隔着窗户睨着外面得两道人影,瞧见那个高大的影子拉住了沈满。唐玖月的眉毛稍稍一拧,似乎是正想着出手,但刚一动作就觉得头晕目眩。她的脸红扑扑地,整个人很是粉嫩。室外寒冷腊月,室内却温暖如春,唐玖月看着屋内的火盆,渐渐地视线朦胧,接着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整个人就抱着被子倒在在松软的床榻上。
在整个昏迷之前,她看着屋外的人影,嘴唇一张一合呢喃道,“小满,我可能需要点……药……”
沈满跟着那男子一直往前走,看着他领口的披肩毛在飘动,侧颜在月光下显得冷峻又俊美reads();。沈满知道他是个长相出众的人,一般女子面对这样具有男子气概又举止不俗的人大多会有好感。沈满虽然对他也有某种好感,但却是那种亲近之感。
仓促地下了台阶,沈满陪同他来到了一处船舱。路过一个挂着芦蒿的门口,沈满似乎听见里面有一男一女在说话。
那男的似乎在说,“如今都这么晚了,我们休息一下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女的声音很娇媚,“你当他们都瞎了呀,我们一停这船就停了,没见着其他船工都休息去了么,若是船不动了仔细你的皮!”
“哎,说起来也真是气人。咱们好不容易捉到了……本该得到奖赏的,却不想……”中间声音被河水拍打画舫的声音淹没,沈满听不清晰。
“哎,都怪我们太轻敌了,本以为会捡到个便宜,却没想到遇上了对手,偷鸡不成蚀把米。”
“别说了,继续划桨吧。”
“等等,先喝口水。”
“……”
沈满越走越远,那门里面的声音也就越来越轻,最后就听不见了。
拉着沈满的男子一路沉默,连头也没有回过来再看沈满一眼。直接走到了船舱的尽头,退开一扇木门,然后一阵冰凉凉的风就猝不及防地迎面吹了过来。吹得沈满的小脸儿顿时僵硬,想要扯起一个笑都不得而行。
待看清楚了里面所藏的东西之后,沈满的眼睛都直了。饶是她再视钱财如身外之物,但也没有见过这样多令人惊奇的珍宝。只见满满的一屋子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从桌上堆到了地上,再从地上堆砌到了夹板,简直金光璀璨,熠熠生辉。怪不得一进来就冒着一股凉气,原来是这些珠宝发出的寒光与冰凉!
男子面无表情地让开身,对沈满道,“里面有很多耳坠,你挑一副吧。”
原来他带自己来这里是挑耳坠的!沈满又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他明知道自己在说谎,却为何要送自己一副价格不菲的耳坠?难道他对人都是如此面冷心善?
“你慢慢挑选,我在外面等着。”他说着就转过身,往前走开了。
沈满看着他慢慢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心中忐忑困惑。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身怀万贯家财,对金钱财富弃之如敝履。谈吐语言冰冷,看似无情却又将看破的谎话记挂在心上,甚至留自己一个外人在这样雄厚的财富之前任君挑选。
她难道不怕自己是过来试探的探子,不怕岸上有很多等着伙同自己打劫这艘画舫的同伙么?
沈满心思飘远,正在思索这男子的来历的时候,却又听见壁面上传来“笃笃笃——”的节奏和声响。
她往里面走去,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仔细去听,那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怎么回事?
沈满总觉得这艘画舫很不简单,似乎蕴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怎么样,选好了吗?”男子悄无声息地折返,站在门口盯着沈满看。一双暗沉的眸子里倒映着沈满的脸,他的表情讳莫如深,完全瞧不出情绪。
“好了,就这个罢。”沈满随意地捡起一样,笑着递出去让他看。
男子看见她手心之物,轻轻一笑道,“你倒是很有眼光,这是凤麟小佩,专门驱邪辟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