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朝皇帝入座的时候,众人都已下跪迎接,没有人能抬头直视龙颜。所以,众人也见不到宁贵妃。
“起——“
等太监尖锐的叫声传入耳中,沈满便随着众人起身。这才发现,贵妃所在的位置,另外架了个帐子,层层薄如蝉翼的绢纱,将她整个人围住,无论是从内至外还是从外至内,都是朦胧的一片,看不见喜悲,分不清愁悦。
宁贵妃入座的时候,一连传出几声轻咳,可以从声音中明显地分辨出她的忍耐,但实在掩藏不住她此刻身体的孱弱。近旁的御医以及丹门的人都立即上前,却被贵妃抬手推辞,她不肯让人把脉。
皇帝的身子朝着贵妃的方向略倾斜了一些,低声问询了一番,见贵妃还是拒绝,便肃穆地吩咐那二人退下。再扭头询问首领太监斗会何时开始。
首领太监望人群里觑了觑,不见寺庙僧侣,按理说应当由他们主持,就在他发愁之际,却听见青柠尽量压着声音在那好心提醒,“发什么愣?皇上和贵妃都在等着呢。”
首领太监面目纠结,“角徵门监有所不知,奴才从来没有主持过阴阳监的事情,更没有经历过‘斗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
他的目光不禁投向大门监身边那个身材娇小,性格却颇为可爱的青柠身上,虽然同样戴着面具,但这位门监似乎要比大门监好说话的多。于是斗胆道,“门监大人,不如您替奴才解围,接下这主持的担子吧?”
青柠瞧见他的窘样,低头闷笑,她就准备袖手旁观,乐得看这个趾高气扬的首领太监在这里变成一个哑巴。
唐玖月觉察到这边的动静,略微偏了偏头,瞅见了青柠眼里的笑意,“他在圣上身边几十年,小心给你小鞋穿炮灰养女。”
青柠笑嘻嘻地耍赖,“你会保我的,对不对?”
唐玖月缓缓摇了摇头。
青柠的笑脸顿时僵住,“啊?”
唐玖月吹开茶杯里浮在一起的茶叶,徐徐道,“本大门监如今可能自身难保,这位公公本想让你巴结的,却没想到你却捉弄他。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嬷嬷给太阁洒扫?”
“不是除虫?”
“不是,因为本门监觉得太阁某处被人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青柠惊呆,脊背凉了一下,“太阁守卫森严,是什么人竟敢对太阁下手?!若是被我发现,看我不回去给他剝皮拆骨!”
“你既不能剝他的皮,也不能拆他的骨。”唐玖月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凉凉地道,“青柠,在这种时候恐怕洒扫的嬷嬷干的活儿会比你宣的誓言管用。”
“不干净的东西……皇上最忌惮我们阴阳监窥伺皇家之事,难道他们在太阁留下的是……”
“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也许是符咒,也许是贴着生辰八字的小人……”唐玖月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不将这些卑鄙手段看在眼里,“本门监相信嬷嬷的洒扫能力,她可以将这些东全部找出来……”
青柠嘀咕道,“的确可以,她可是找东西的一把好手。上次将我藏的卤鸡爪都丢了出来,亏得她那样老,鼻子却那样灵。”
唐玖月额角微疼,抬手去摸额角,却只碰到冰凉的面具。正因为自己功力倒退,所以昨夜在子鼎里才会被小满偷袭,说起来,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青柠在担忧唐玖月,关忧道,“大门监,依你所见,是那个人下的手?”
唐玖月点头,“看来我们想的不错,他的确和敬净有所关联。敬净近年来所写的稿子,是他们相互联系的铁证,只是用了特别的手法辨认消息,外人看不出来。”
“大门监买的那本手稿,是敬净没有深思熟虑之下强行截断的,这样的不成熟的手稿,的确好辨认。”青柠钦佩道。
唐玖月端正了坐姿,浅灰色的瞳孔微微聚焦,一扫之前的慵懒闲适,“那个人虎狼之心,现在已经要对太阁动手了,如今这场斗会,他必定也会前来。”
青柠遥望远处山门,见那树木森森,一派静谧景象,不由得皱起纤眉,“大门监,到底是我们自己倒霉,还是小满倒霉?”
唐玖月扶额,看着场上渐渐变得严峻的形势,微笑道,“自入太阁,便没有太平的一天。我们和小满,也算是半斤八两。”
青柠这头自在聊着,首领太监那头却如乌云罩顶。此时眼见着首领太监这边就要坚持不下去,人群忽然让开了一条道,一个漂亮的小光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正好站在了人群围成的圈子正中心。
沈满没想到连依竟然恢复神速,不由得暗暗吃惊,心想着她明明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并且那一张和尚的人皮还破破地像是挂衣裳一般挂在屏风之上,却没想到此刻竟能全部恢复,可见连依不但扒人皮的活儿好,补修的本事也不赖。
“贫僧圆缘,见过诸位大漠狂歌。”她自己在中间原地转了一圈,身姿略微摇摇摆摆。幸而还能向皇帝跪下磕了个头,皇帝免了她的礼,她才正式介绍自己的身份。
“主持大师净敬抱恙在身,此次斗会便由小僧主持。小僧法号圆缘,相信诸位昨夜在山门之前就曾见过。”
皇帝伸手覆上宁贵妃的手背,关切地隔着帷幕看着她。宁贵妃回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她心知此次来行宫泡温泉,是为了自己的身体;顺道上山来崆峒寺观会,也是自己突然而来的兴致。若是能让心爱的人一笑,勤于政事的皇帝也会暂时抛下国事,陪她度过屈指可数的时日。无论是御医,还是太阁,都道自己的余日就在这几日。
圆缘朗声道,“按照惯例,首轮应当由各位展示自己的才能,请诸位代表出列。”
“念念,你怎么了,脸色似乎有些不妥?”沈满问。
在见到圆缘出现的那一刻,吴念念的指尖微微颤动,缩进了袖子里。突然听见沈满的询问,视线才从圆缘身上挪开,扭头对着沈满勉强扯出几分笑,“没什么,可能是昨夜睡的不好。”
“你告诉我说,昨夜很早就睡着了,所以没有听见我在叫你。”
“但我睡的并不好,做梦做的多。”
“你都梦见了什么?”沈满问,眼神与以往的有些不同。
吴念念心神一动,觉得沈满正在猜疑自己,正想着如何回复时,恰好被人打断。
“沈满,你先去展露才艺。”钟非话音方落,手已从背后推了沈满一把,让她正好踉跄到了圈子正中。
沈满稳住之后便环顾四周,却见宁韬正站在自己对面,宁纯抱着手冷眼瞧着自己。而还有一位面熟的,便是江秋笛。江秋笛似乎见惯了这种大场面,小小少年,漠然又淡定地立在众人的目光中心,坦然自若地接受来自他们目光的注视。
毫无疑问,江秋笛才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但是他却异常坚定的用他的目光注视着沈满。这让沈满心中充满了不安。
此刻站在中间的足有十余人,各个都似乎身怀绝技。但宁韬和宁纯……
沈满实在想不出他们会在短短时间之内有如何的绝技。
圆缘道,“各位是否看见这里的一口香鼎了,今日的题目就是让各位不接触这鼎将这鼎挪个位置。”
沈满心想,这不碰触却将鼎挪开,该要如何?她又不自觉地瞧了眼天空,西方有越来越浓重的乌云在聚集,寺院里的树枝在一阵一阵地摇摆。她沉思了一阵,好像忽然有了主意。
宁纯扫视了一圈,道,“这有何难,既然诸位都欲藏巧,那么就由我先来献拙。”
“好,”皇帝笑道,“难得宁家小姐肯打头阵,无论成败,朕都有赏赐。”
帷幕之中的宁贵妃似乎也展露了笑颜,朝着场上的宁纯微微颔首表示鼓励。
只见宁纯走到那鼎的边上,从袖子中掏出一罐金色流云纹瓷瓶,拔出瓶塞,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另外一手轻轻一扬,便见空中有粼粼金光一闪,像是会飞一般,全都落在了子鼎的周边,且正好围了一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