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中午,欣兰宫。
昨晚露重,淑贵妃失眠,头疼了半夜,又加之平素思虑重、费心劳神,半夜没睡着觉,晨起吃了早膳,又小憩了会儿,才醒,便听下人来报——
“娘娘,玉福宫的韩贵嫔来了!”
淑贵妃还没来得及让宫婢去通知韩贵嫔进来,便听——“贵妃娘娘,您要救救我呀!”
韩贵嫔先一步进来了,那话说着说着就现了哭音儿。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火烧火燎的。”黎惜兰本就不舒服,韩贵嫔又这般不合礼数,是以言语间略有些不高兴。
手里绞着手绢,韩贵嫔看了眼两旁的奴婢。黎惜兰轻轻挥了挥手,让奴婢们都下去了,只留了心腹姑姑胥常芬在门口站着。
韩贵嫔再绷不住了,一膝盖跪在淑贵妃面前,哭求道:“贵妃姐姐,你这回可要救救我呀!”
“你要我救你,你也要说清楚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黎惜兰头疼。韩贵嫔平素口齿虽然伶俐、尖刻,但是眼光却不长远,做事说话常常没头没尾的,也就空有一张嘴了得。
“贵妃姐姐还不知道吗?现在宫里都闹疯了啊……”
黎惜兰让韩贵嫔起来,坐下说。
韩贵嫔一五一十地,先把上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贵妃姐姐,曦贵人这回不得了啊,不过一只猫儿死了就弄得后宫鸡飞狗跳!那阵仗贵妃姐姐是没看见,哪怕是看见了,恐怕也不敢相信啊!”
叭啦说了一串,韩贵嫔换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是死了只猫,据说曦贵人就伤心得差点丢了命,太医署所有太医都跟着去了!皇上穿着朝服、亲自守在双菱轩曦贵人床边,连早朝都给取消了。这阵仗,简直不娘娘上次生病还了得!贵妃姐姐,我是替你不平啊……”
黎惜兰一个柔中带厉的眼神盯去,让韩贵嫔那煽风点火的最后一句立刻打住了,不敢再往下说。
“这些话你说给别人听就是了,本宫还不至于如此蠢笨粗浅,听你‘煽风点火’……”
韩贵嫔忙低眸,服软认错。
“是妹妹嘴笨,说错话了。”
她又扬起双眼,跪在了黎惜兰面前,含泪求:“不过妹妹嘴是笨了些,但心一直无时无刻不以贵妃姐姐为武,马首是瞻,这回姐姐可一定要帮妹妹度过这一难关啊……”
后宫未立皇后,是以,对黎惜兰来说,要做皇后,后宫妃嫔的呼声、支持是很重要。
黎惜兰眼中一惊,见韩贵嫔神色心虚,立刻明白过来,恨铁不成钢!“你可别告诉本宫,那猫儿是你给捉了害死的?!”
韩贵嫔咬着唇红着眼,僵硬地点头,低下首。
“唉,本宫真是被你气死了……”黎惜兰沉沉的呼出口气,捏着太阳**,脑门经脉一跳一跳地疼,杏眸一睁,眉间现刻痕——
“不过一只猫儿罢了!你堂堂侧三品贵嫔,一宫主位,位分仅次于‘妃’,你捉它、虐它作甚?!你入宫也这么多年了,也算宫中老人了,怎么还如此糊涂啊!”
“贵妃娘娘,您有所不知,我也是听我宫里的余才人说,那猫儿是曦贵人的心头肉,我只是打算捉了让她着急两日、灭灭她的气焰。而且嫔妾还听说,这猫儿十分古怪,好像人一般,所以……所以嫔妾……”
韩贵嫔痛哭流涕,央求淑贵妃。
“贵妃姐姐你要救我呀,我也是一时糊涂。再说,那猫儿再金贵,也不过是只畜生东西罢了,哪知道曦贵人会伤心晕死啊……现在皇上已经下令要御前侍卫总管来查是谁捉了猫儿,嫔妾……”
黎惜兰吃惊。皇上没上早朝,还为曦贵人专门派御前侍卫总管,去查个猫儿的死因。
上次皇上还亲口承认,曦贵人腹中的孩子是他的。现在那女子一不高兴、一有闪失,皇上就地打破了早朝必上的原则,亲派御前侍卫查此事……
她黎惜兰一直知道皇帝是个冷情又柔情的男人,只是不知道,他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做到这个地步。真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韩贵嫔见淑贵妃沉着眸子,温婉的脸上有些许她从未见过的阴寒之色,于是试探着喊了一声——
“贵妃娘娘……?”
一抬眼眸,黎惜兰回过神来,雍容端庄,短暂沉思之后已经收敛去了之前的吃惊、生气以及其它表情,一派沉稳。
“既然那猫儿已经死了,现在来后悔已经晚了。想来皇上搜查害死猫的凶手,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曦贵人看,让她消消气罢了。你随便找个奴才顶了,挨些板子,也就过了。不过挨板子的奴才定要好好安抚,替你受罪,不能薄待了。”
“可是贵妃娘娘!”韩贵嫔吞吞吐吐。
“有话一次说清楚,别吞吞吐吐的!”
黎惜兰有些不耐烦。
若韩贵嫔是凶手,那若是被揭发了,韩贵嫔第一时间就来了她欣兰宫,岂不是让人怀疑这件事是她黎惜兰主使的?还是赶快让韩贵嫔悄悄走了,才是首要!
“贵妃娘娘,那只死猫不是曦贵人的猫,是我故意扔在那儿作障眼法的。曦贵人那只猫还捆着……”
“什么,没死?!那你还不赶快放了!”
“不过,不过也跟死差不多了,伤得严重、血淋淋的。最可怕的是那猫儿又像人似的,能认人、还记仇,弄得我都不敢放它!可现在不放它,它又像埋着个雷在宫里似的……现在皇宫里已经有传闻,说那猫是死在玉福宫里的!所以我才来找贵妃姐姐拿主意啊……”
黎惜兰觉得真是要被韩贵嫔这没脑子的给气死了。
若不是看在韩贵嫔之父是朝廷重臣兵部尚书,又是她爹爹的世交,她真是不想管这事儿!
黎惜兰忽然想起件事。“是谁告诉你,这猫儿不对劲的?”
韩贵嫔想了想,说是孙燕绥。
略作沉思,黎惜兰缓和了神色,让韩贵嫔按照之前的方法办。皇帝心疼美人,要给个交代给美人看,如此,韩贵嫔给个交代,也就完了。那猫儿再金贵,也就是只猫儿罢了,还能让人抵命不成!
*
梁荷颂醒来,一睁眼便见尉迟香言、余秀玲在床边儿。尉迟香言双眼哭得通红,午饭都没吃,一直守在梁荷颂床边。“颂儿,你感觉可好些了?”
“香姐姐……秀玲……”梁荷颂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颂姐姐体虚,莫乱动,再歇歇吧。”余秀玲忙扶着。
康云絮忙端来了菜叶粥来,里面放着少量的香菇、肉粒儿、豆芽,还伺候梁荷颂喝粥。皇帝走之前便吩咐了她,等梁荷颂一醒,先喂饱,别饿着。都躺了一天了,早、午饭都没吃。
梁荷颂哪里有胃口,一看调羹里肉粒儿,就想起贤太妃。它最喜欢吃煮肉粒儿和炸小鱼儿。
“颂儿,贤太的事我听说了,你别太难过。贤太乖巧可爱,若是它泉下有知,看你如此伤心,它定然也会伤心的……”尉迟香言说着抹泪,她也很喜欢猫儿。
想起贤太妃,梁荷颂就默默落泪,但顾忌着腹中的孩子,只能尽量克制着伤心。尉迟香言忙拿手绢轻轻擦了梁荷颂泪水。
“好在皇上已经下令查到了害死贤太的凶手,下令重重打了三十大板子,现在已经去了半条命了。总算是为贤太报了仇!”
梁荷颂意外。“这么快就查到了、处置了?”
这件事,她料想就是韩贵嫔所为,却不想这么快就结了!
“是玉福宫里的一个扫洒的粗使太监,做不好活、受了主子的气,憋屈难受,就把气撒在了畜生身上,不想正是贤太……颂儿,你别难过……”
“不!怎么可能是个奴才!太-祖-皇-帝有口谕,不得冲撞神猫,虽然现在时隔久远,但奴才哪里有胆子做这种事!”
不行,她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了结!梁荷颂翻身下地,腿一软,差点跌地上,踉跄站起来,叫云絮来伺候她穿衣梳洗。她要去见厉鸿澈!
尉迟香言和康云絮忙来劝梁荷颂,梁荷颂哪里按捺得住,一想起贤太妃那冰凉的小身子,她就怒不可遏、恨不可遏!
直到康云絮说,皇帝说晚膳时分就过来,也就是一个时辰之后,梁荷颂才稍微控制了一些,等着。再者,若厉鸿澈在乾清宫与大臣议事,她去了恐怕也见不到人。
尉迟香言一直陪着、劝慰梁荷颂,余秀玲也一直在一旁,时而插上一句话,安慰。
从尉迟香言口中,梁荷颂得知: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孝珍太后和淑贵妃都来看望过!
她腹中怀有龙子,太后来看于情于理上都是应该的。不过,尉迟香言说,孝珍太后脸色不太好,恐怕是怀疑她因着上回欣兰宫的事,这回有意借机夸张、争宠。总之,孝珍太后是觉得她故意夸大,不识大体,恃宠而骄云云。
·
天色渐渐晚,厉鸿澈出现在双菱轩。
余秀玲见皇帝来,微微一愣,忙退开,忙得挡了皇帝急匆匆走进来的步子。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余秀玲温声行礼,却不想皇帝根本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没工夫理会?
梁荷颂脸色不好,盯着厉鸿澈怒气升腾。
好大的火气。厉鸿澈见梁荷颂盯着他的眼神,凝了眉,而后看了尉迟香言一眼。
尉迟香言会意,忙告退,顺便提醒了余秀玲。余秀玲才懂了过来,一同欠身告了退。
回去玉福宫的路上,余秀玲与贴身婢女走在小径上,走着走着就红了眼,掏出手帕来擦拭。婢女忙安慰:“才人莫伤心了,皇上是记挂着曦贵人的病情,所以一时没有注意到才人。”
余秀玲哽咽下一口泪水。
“仿佛我就是草芥的命,在哪里都如同空气一般。颂姐姐和香姐姐感情好,我这厢插在那儿,就像个多余的,皇上一来,我连那‘多余’都不算了,就是个碍手碍脚碍眼的,挥手就轰出来了……”
婢女也跟着红眼。两人一团伤心自怨自艾,往玉福宫走。
“不过,奴婢真是没想到这猫儿竟在咱们玉福宫关了这么多天。好在才人来看曦贵人了,不然,万一被怀疑个知情不报或者什么的,就不好了……”
“是啊,像我这样地位卑微、又不得宠的女子,只能处处小心做人……”
此时,双菱轩。
闲杂人等走了,梁荷颂还瞪着厉鸿澈没松,那黑亮的双眸泪光与愤恨交相涌动,虽然没有说话,可责备与怒气确实明显的很!
厉鸿澈低低叹了一口气。“怎么了?这样看着朕不说话。”
不说话?让她说什么?骂他吗?她敢么?!哪怕她自己不怕死,也不得不顾及家人,所以,她只能忍着……
可是,想起贤太妃,她又忍不了!
气怒至极,两行泪水从梁荷颂小脸儿上汩汩留下来,不过,出口却没成她先前想好的怒骂,而成了带着哭腔的怒声质问:
“皇上如此草率、迅速的了结此事,趁着臣妾昏迷着就将人打了、顶罪了,是否是顾忌着玉福宫的佳人,怕伤着了?!”
厉鸿澈皱眉。“朕替你的猫儿讨还公道,还错了?”
“皇上是打着为替贤太讨还公道的旗号,找个替死鬼顶罪吧!”
梁荷颂一想起贤太妃生前的样子,就心如刀绞,那不是畜生,是条人命啊!
“皇上是舍不得玉福宫的美人,所以任由玉福宫推出个奴才来顶罪?一个奴才,怎么可能有胆子……”
“够了!”
厉鸿澈打断,觉察自己语气仿佛重了些,缓了缓。
“它只是只猫罢了!就算是玉福宫的哪个妃嫔捉了它,难不成你要朕下旨,让个大活人给只猫抵命不成?而且,这样做对你也没有好处,日后只会遭人诟病……”
后宫中若要上高位,必须知书达理,若是留下恃宠而骄、恣意而为的话柄,就成了软肋。
“就是只猫嘛,你要多少,朕都替你找。”
厉鸿澈是觉得她小题大做。梁荷颂冷声笃定地说着:“臣妾不要猫!臣妾要的是真正的公道!”
“朕说了,此事到此为止!”
他为了她招来几乎整个太医署,为了只猫打了玉福宫韩贵嫔的奴才,已经是偏袒了。
但,看梁荷颂那盯着他委屈而又倔强的眼神,噙着泪花,厉鸿澈语气又忍不住柔下来,有些无奈。
“颂儿,你能不能懂事一些……”
那是贤太妃的一条命啊!梁荷颂记得,贤太妃还好几次说,‘这皇帝不错’,而这个皇帝却任它这么死了……
梁荷颂蠕了蠕唇,有苦说不出,怒气憋在胸口,难受得慌,半晌撇开脸去。“我讨厌你!”
四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最直接的说明了她现在不再针对此事了,而是针对厉鸿澈本人!厉鸿澈眉头轻锁着,活了二十好几年,什么风风雨雨、什么样的倾国倾城美人没见过了,却从没有一次这样,不知道把个女人该怎么办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