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子木在正式搬进杨一鸣家之前心里忐忑不安,他觉得自己会适应很长时间,毕竟杨一鸣和罗飏不同,一想到杨一鸣就睡在自己的隔壁,每天都能看到他,能一起吃早饭或者晚饭,他就觉得紧张。他不知道凭自己的这种“闷”性子,到底能不能和睦地跟杨老师在一起生活。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杨老师添麻烦。
事实上,丁子木住进来的第一天就发现自己真的想的多了。杨一鸣压根就没拿自己当老师,“师道尊严”对于他而言就仅仅是个词儿而已。
“丁子木,自己把卧室收拾一下,反正也不太乱,就是灰有点儿多。”
“丁子木,明天早晨你煮馄饨吧,冰箱里有速冻的。”
“丁子木,明天下班回来买点儿菜……什么,你八点才下班?那就带点儿面包回来。”
“丁子木,有功夫你帮我把屋子归置一下吧。”
“丁子木,看看卫生间还有没有洗发水,要是没有了明天下班带点儿回来。”
“丁子木,厨房的水开了,帮我沏杯茶。”
……
丁子木一路“哎哎”地应着一路里外屋的乱转,竟然在短短的一个晚上就把那种“寄人篱下”“鸠占鹊巢”的畏惧感、紧张感给丢到一边去了!他忙乎了一通之后站在客厅大声地问:“杨老师,还有什么要干的?”
杨一鸣在卧室遥遥地回应一声:“洗澡,上床睡觉。”
丁子木听话地拿着睡衣进了浴室,等出来时杨一鸣端着一杯热牛奶堵在他卧室跟前:“喝了。”
“我已经刷过牙了。”
“那就喝了再刷一次。”
丁子木无可奈何地接过来,一边喝一边嘟囔:“都多大了晚上睡觉还要喝牛奶?”
杨一鸣假装没有听见,事实上他在牛奶里放了半片安眠药,为了防止大丁半夜三更再悄无声息地摸进自己的卧室,杨一鸣决定在丁子木能完全适应自己家之前,都让他睡死过去最好。
果然,那个晚上丁子木睡得很好,第二天是被杨一鸣叫醒的,闹钟完全没有用。
“过来吃早饭,一会儿我送你去面包房。”
丁子木有点儿不好意思:“杨老师,我起的太晚了。”
“还行,”杨一鸣指指餐桌对面的椅子,“不算太晚,天还没黑呢。”
丁子木坐下来看看桌子上:“说好了我做饭的。”
“没事儿,”杨一鸣安慰丁子木,“我还是能把馄饨煮熟的,你放心吧。”
“杨老师……”丁子木好笑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屋里就俩人,谁煮都一样,况且又吃不死人。”
丁子木大笑着拿起筷子。杨一鸣看着丁子木大口大口地吃着显然煮过了头的馄饨,有种意外的满足感。
吃完饭,杨一鸣坚持要送丁子木去面包房,丁子木拒绝说完全用不着,面包店距离家也就几站地而已,坐公交车过去就可以了。他说:“杨老师,您不用那么担心,不会有事儿的。”
“顺路。”杨一鸣说,“有顺风车不搭你是不是傻?”
“不顺啊,您在第二个路口就应该往东拐了。”
“那个路口每天堵死,我绕一个路口也就多三五公里可是完全不堵车,反而还能省十分钟。”杨一鸣拉开车门,“快上来。”
丁子木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窗外飞速划过的景色,觉得自己人生也一下子就开始加速了,但是这种加速让他高兴,因为他隐约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方向了,虽然还不明朗,但是他觉得这个方向杨老师很快就能给他指出来。
杨一鸣把丁子木送到面包店后给袁樵打了一个电话,袁樵一脸诧异地从后门出来问:“杨老师,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弄得跟作奸犯科一样鬼鬼祟祟的?”
“我长话短说。”杨一鸣说,“丁子木的父亲刚刚出狱,可能会找他的麻烦,我尽量每天接送他,他在店里的时候你帮我照看着一下。”
“啊?”袁樵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剧情发展的有点儿脱轨。
“你可以做个选择,”杨一鸣说,“如果你想辞退他,请提前跟我说一声,你也知道丁子木的心理不太稳定,我怕他受刺激。”
“我得留着他!”袁樵丝毫不带犹豫地说,“你知道自从他来了以后我店里的生意有多好吗,这年月谁跟钱有仇啊。”
“你不怕麻烦?”
“怕啊,”袁樵认真地说,“可是目前为止他的言行一切正常,好得不能再好了,附近那帮发花痴的小姑娘每天都来买个蛋挞。”
杨一鸣乐了,“一个蛋挞能挣多少钱?”
“苍蝇腿儿上也有肉啊,薄利多销你不懂?”袁樵笑着说,“再说我家的蛋挞可以涨价。”
杨一鸣深深地看了袁樵一眼:“想过后果没?”
“想过,”袁樵叹口气,“但问题是我首先是个商人,在已知必然会产生的利益面前,我选择放弃未知的
杨一鸣似笑非笑地瞅着袁樵,他问:“你倒是心宽得很。”
袁樵耸耸肩膀。
***
杨一鸣其实很头疼,俗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成天这么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也不是一个办法,总得想个办法把问题彻底解决。但事实上,丁奎强并没有给杨一鸣想办法的时间。
周五的时候,杨一鸣开车去接丁子木,快到面包店的时候接到袁樵的电话,袁樵急吼吼地说“丁子木不见了”。
“不见了?去哪儿了?”
“我要是知道他去哪儿了就不叫‘不见了’!”袁樵在电话那头嚷嚷着,“他走了有半个小时了。”
杨一鸣一脚油门跺下去,同时对着电话大吼:“你给我出门找去,就在面包店附近,不会太远,去偏僻的地方看看。你找东边我找西边。”
说完,完全不给袁樵讨价还价的机会就挂断了电话。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得一塌糊涂。杨一鸣瞬间急出了一头汗,事实上他不仅担心丁子木会出事,也担心丁子木的父亲会出事儿。
杨一鸣几乎可以断定,大丁一定会跳出来,一定会出手,而且下手绝不可能轻。打完,爽了,然后呢?要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需要丁子木去承担后果的。
杨一鸣一想到后续会有多少麻烦事儿就忧心如焚,他玩命地按着喇叭,完全不理会周围爆起的咒骂声。他知道这条街上至少有四个摄像头,也知道公交车道上的摄像头在晚高峰时段一定是全开的……但是他顾不得,他必须要尽快找到丁子木,一刻也耽搁不得。
他不敢想,这父子俩会打成什么样子,但是他确信无误地知道,丁子木一定会受到伤害,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一想到那个人会像上次那样鼻青脸肿、满身血污地坐在蜷缩在地上,会痛苦地呻|吟,会痛到站不起来……
杨一鸣又使劲儿地按下喇叭,完全不管不顾地强行压着双实线超过了一辆小面包,吓得对面车道的司机都摇下窗户来骂街。
面包店前面没有空车位,但是杨一鸣还是把车子扔下了。他跳下车,直接就奔着西边的开始跑。这是一条东西向的小马路,不是很宽,沿街有一排底商,中间有四五个住宅区。丁子木最有可能的就是进了其中的某一个小区,小区里地形复杂,楼与楼之间又错落相杂,找个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杨一鸣急的汗都下来了。
冷静!
杨一鸣大声地对自己说,冷静!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是找不到丁子木的,必须要想想他最后可能去哪里。如果是丁子木,他一定会记得自己的嘱咐,不主动起冲突,不缠斗,尽量求助。
如果是大丁,一定会去一个特别偏僻的角落,这样才好下手。杨一鸣站在面包店门口,左右看了看,西边紧邻面包店就有个老旧小区,在面包店门口没有停车位的时候杨一鸣曾经把车停进去过。那个小区是老式筒子楼,里面七拐八绕的,还堆满了各种杂物,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都是凶杀案的最佳案发地点。杨一鸣有点儿慌,要知道,大丁可是那种不打到同归于尽绝不收手的人。
杨一鸣在小区里飞奔,这会儿下班的人已经陆续回来了,停车棚里有很多人,杨一鸣远远地看了一眼扭头就往另外一侧跑。那边有一小片绿化区,里面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有些不自觉地的居民会把垃圾倒在那里,常年散发着恶臭,一般人都不往那边走。
天色迅速昏暗下来,秋天的傍晚,晚风带来阵阵寒意。杨一鸣刚奔到绿化区附近就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紧接着就是一阵拳头砸在*上的钝响。
“大丁!”杨一鸣毫不犹豫地大喝一声,两步就迈进了杂草中。
在一蓬衰草后面,一堆发霉的破烂箱子的后面,大丁一只膝盖压在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的胸腹部,一只手死死地扼住对方的咽喉,另一只攥得紧紧的,正高高挥起想要往下砸。
杨一鸣出现的一瞬间,丁子木显然是愣了一下,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身下的那个男人摸到了身边的一根破木条,狠狠地对着丁子木的脑袋就抡了过去。
“大丁!”杨一鸣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冲着那人的肩膀就踹了过去,力道之大,踹得那人歪了一下,男人吃痛之下松开了手。大丁慢慢地垂下眼睛,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一样盯着那男人,嘴角抿出一抹冷笑。杨一鸣在那一瞬间仿佛有看到了荒野的独狼,凶残又饥饿,它不管不顾,即便浑身浴血也毫不在意,只想尽快咬穿对方的喉咙!
“大丁!”杨一鸣一把抓住大丁的手,意外的是,大丁竟然顺从地站了起来。这时候,就着昏暗的暮色,杨一鸣看到地上的那个男人。也许他曾经强健有力,可以肆意地虐打自己的妻儿,但是十几年的牢狱生活之后,他变得枯瘦衰老,但是那双阴毒的眼睛里依然满是愤恨,满脸的皱纹里,沟壑纵横的满是贪婪的*。
他蜷缩在地上,脸上的血污沾着泥土,一口黄牙紧紧咬着,口水混着血水流了下来。
“我警告你,滚远点儿!”大丁恶狠狠地说,“要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打死算完!”
“你敢!”
大丁一声不响地甩开杨一鸣的手,伸着腿狠狠踹了那人一脚:”丁奎强,再有一次我就杀了你,不信你试试!“
“你个贼崽子,”丁奎强咒骂道,“□□养的下三滥就他妈是垃圾。”
这次,大丁还没来得及说话,杨一鸣先忍不住了:“你一个就会打老婆孩子的孬种,蹲了大狱出来的还有脸说人家垃圾?”
丁奎强眼里的阴狠的光更盛。
“该干嘛干嘛去,你给我离丁子木越远越好。”杨一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丁奎强,轻蔑地说,“你根本就不配跟他说话。”
“他是我儿子,老子
管教儿子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你没有儿子,”杨一鸣说,“丁奎强你给我记住了,丁子木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当初你差点儿打死他你知道吗,现在想起来人认儿子了?晚了!”
“滚!”丁奎强困兽垂死挣扎一样说,“他是我儿子,就算打死他我也是他老子,轮不到你管。”
大丁怒不可遏,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冲过去。但是杨一鸣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就凭杨一鸣这死宅男的体质,大丁竟然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别跟他浪费时间,他不值得你费心。”杨一鸣扯一下大丁,“你,跟我回家!立刻!”
大概是被杨一鸣果断的命令震住了,大丁愣了一下之后老老实实地抬脚跟着他往外走。走出去没两步,就听到身后的草丛发出窸窣的声音,完全是下意识地,他扭头看过去。只见丁奎强手里攥着一片碎玻璃,正向自己扑过来。
“我操!”大丁怒骂一声,转身就要迎上去,但是手腕被杨一鸣拉住,转身就慢了半拍,就是这半拍的功夫,丁奎强已经扑到了自己身后。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谁也想不明白事情的怎么发生。当大丁一脚踹上丁奎强腹部,把他狠狠踹到再也爬不起来时,杨一鸣袖子的肩部已经迅速被血浸湿了。
“啊!”大丁发出一声怒吼,两只眼赤红一片,“我打死你!”一边吼着,他一边赶过去又是一脚踹在丁奎强的侧腹部。丁奎强痛苦□□的声音更大了,几乎算得是哀嚎。
伤口在肩胛处,杨一鸣根本够不着也没办法伸手压住伤口,于是他索性不再去够伤口,而是一把拉住大丁:“走!”
“不!你让我打死他!”
“走!”杨一鸣大喝一声,“大丁,现在跟我走,马上!”
“……”
“大丁!要是再不走,不用他动手,我就先抽死你你信不信!”
大丁盯着蜷缩在地上哀嚎的丁奎强,呼哧呼哧喘息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恶狠狠地“呸”了一口:“我告诉你,滚远点儿!”
说完,他一手扶着杨一鸣,一手拨开丛生的杂草,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远处,带着红箍的大爷大妈们正往这个方向走,就着已经黑下来的夜色,大丁带着杨一鸣顺着墙根迅速走了小区。
***
杨一鸣伤了肩膀没法开车,两个人只得先去面包房做个简单的包扎。好在杨一鸣的伤口看着很邪乎,但是并不算深,袁樵非常鲁的倒了半瓶碘伏上去,用块纱布一糊就算是处理好了。
“行了,一会儿去医院缝个针就好了。”袁桥说。
“你个蒙古大夫,”杨一鸣哀嚎着,“疼死我了。”
“打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觉得疼?”袁桥轻蔑地说,“你看看人家丁子木,一场下来就是衣服脏了点儿,脸上有点儿青紫,这才是真正的打架呢,你那个只能叫‘被打’。”
杨一鸣翻个白眼:“合着打架还成了英雄了?”
“丁子木是不是英雄另说,反正你现在是狗熊。”
杨一鸣懒得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要走:“回家,我得躺平了歇歇,累死我了。”
“先去医院。”一直在一边端着碘伏纱布没吭声的大丁忽然说道。
“不用去了。”杨一鸣慢慢地活动过了一下肩膀说,“我刚刚从镜子里瞄了一下,就被扎了一下,包两天就好了。”
“不行!”大丁异常强硬地说,“必须要去,肩膀本来就是活动比较多的关节,伤口肯定不容易愈合,缝两针有好处。”
“算了不去了,”杨一鸣摆摆手,“真是累了,回家睡觉去!”
“杨一鸣!”大丁忽然蹲下/身子,直愣愣地看着杨一鸣说,“去医院好吗,算我求你。”
杨一鸣看着大丁的眼睛,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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