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周末,最佳娱乐项目就应该是在家吹着空调喝着冷饮上网,杨一鸣也很想在家宅着,可是有人用了一句话就把他指使出去了。
“给你一千块钱,干不干?”杨双明问。
“干!”杨一鸣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可是晚上六点,他带着八岁的小外甥女站在欢乐大世界门口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小舅舅,咱们先玩哪个?”许筑钧摇着杨一鸣的手,满怀期望地问。
“咱们去麦当劳里玩天天爱消除好吗?”杨一鸣不抱期望地问。
许筑钧用一种“你傻吗”的眼神看着杨一鸣,认真地说:“妈妈让你带我来游乐园玩的,麦当劳我家楼底下就有。”
“可是你看,多热啊。”
“太阳都快下山了,不热了。”许筑钧说,“再说了,就是因为热,妈妈才让你带我来玩夜场啊。”
“可还是太热了。”杨一鸣扯着t恤衫的领口扇呼着,他都能感觉到一股股汗争先恐后地沿着他的胸骨往下滚。身体湿答答黏糊糊,还奇痒无比。头发里热烘烘的,满头的毛孔都在往外滋水,滴滴答答地流了满脸。
“你收了钱的。”许筑钧梗着小脖子嚷,“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杨一鸣乐了:“别乱说话,谁是灾,你是吗?”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许筑钧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拿了钱就要办事儿,带我玩!”
杨一鸣抹一把脸,把眼皮上挂着的汗珠甩掉,心里哀叹道:“鬼才知道游乐园的门票居然要两百一个人;请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吃必胜客又花两百多,一会儿再给你买瓶冷饮买个玩具什么的。这一趟老子不但一分钱没挣到,十有*得倒贴……”
姜还是老的辣!
杨一鸣看着小外甥女满是控诉的眼神,无可奈何地拉着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想:“又让你给坑了,杨双明,你要不是我亲姐我非咬死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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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多的时候,杨一鸣瘫在公园的一把长椅上打死也不想动了,他闭着眼睛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递给许筑钧说:“钧钧乖,去给舅舅买瓶冷饮。”
许筑钧不耐烦地说:“要不你在这儿歇着,我自己去玩,一会儿回来找你。”
“不许!”杨一鸣一把攥住小外甥女的手,生怕她跑了,“这里那么多人,万一挤着碰着怎么办,丢了怎么办?”
“啧啧,”许筑钧不满地嘟囔,“让你在底下看着,你非要跟着我一块玩,云霄飞车坐一圈儿都能晕的人瞎玩什么啊。”
“我这不是陪你吗,”杨一鸣有气无力地说,“去给我买瓶水,你自己想吃什么就买。”
许筑钧无比轻蔑地瞥一眼脸色煞白的杨一鸣,抓过钱就往旁边的贩卖亭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囔:“什么陪我玩啊,你就是心疼门票钱,觉得不玩亏了。”
杨一鸣自然是听见了,他很想蹦起来义正词严地教训一下小外甥女,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尊老”,可惜依他目前头晕眼花的状况来说,如果蹦起来很有可能直接一头栽进花池子里。“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跟一小屁孩较什么劲儿啊。”杨一鸣这么自我安慰着,又心安理得地继续躺在了那里。
一会儿,一个冰凉的瓶子贴在了他的脸上,那凉意刺透皮肤一路侵袭到他的脑子里,他终于觉得脑袋不那么晕了。杨一鸣慢慢坐起身,拧开矿泉水瓶盖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扭头看看许筑钧,发现这丫头一点儿不会亏待自己,左手举着一根梦龙右手一根烤肠,正吃得高兴呢。
“你怎么不给我买一根?”杨一鸣问。
“售货员说了,你可能是中暑,只能喝白水。”许筑钧得意洋洋地啃一口烤肠,吧唧吧唧嚼得满嘴油。
“他怎么知道的?”
“我告诉他的呀。”许筑钧再啃一口雪糕,嘟嘟囔囔地说。杨一鸣看着他凉一口热一口地吃,真是担心他回家肚子会疼。许筑钧如果肚子疼,就意味着杨双明会絮叨得他头疼。杨一鸣觉得自己不能冒这个风险,他决定要么抢下那根烤肠,要么抢下那根冰棍。
正在他要伸手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拉住了许筑钧的胳膊:“你怎么这么吃啊?”
杨一鸣仰头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自己跟前,一只手拉着许筑钧。
“你干嘛?”杨一鸣下意识地拽了一把许筑钧,直接把人拽进了怀里圈住,另一只手大力地挥了过去,一下子打在了青年的手臂上,同时瞪着对方喝问道。这人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衣,外面罩了一条连身的白色围裙,头上还带着一个印有游乐园标志的纸制帽圈,帽圈上印着一个蠢呼呼的哈士奇的脸,那模样有些滑稽,看起来应该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
“哦,对不起。”年轻人猛然松开手,尴尬地往后推了小半步,“我……我不是……”
他嗫嚅着嘟囔了一句什么杨一鸣完全没有挺清楚,就看见这人耷拉着的脑袋和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倒是趴在杨一鸣怀里的许筑钧说了句话:“是那个售货员哥哥。”
杨一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年轻人,穿着打扮倒的确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只是他这行为有点诡异。杨一鸣放下胳膊松开许筑钧,然后站起身往前走了半步,无形中把许筑钧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儿吗?”杨一鸣正色问道,语气冰冷,这副模样看起来颇为严厉,那个年轻人忍不住又
往后退了半步:
“没、没事儿。”他嗫嚅着说,似乎是受了惊吓,连声音都有点儿抖了。
看着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杨一鸣松了一口气。这副懦弱又胆小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人贩子。
“少给你钱了?”杨一鸣猜测着问。
那人摇摇头,扫了杨一鸣一眼,带着点儿担忧的神色:“没有少给钱。是那孩子说你中暑了。那个……我这儿有瓶仁丹。”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递了过来。
杨一鸣看着那个小瓶子躺在青年的手掌上,半天没动。对方大约也镇定了下来,他往前伸了伸手,把药瓶凑得更近些。带着和善的笑容慢慢地说:“天气热,很多人都会中暑的。游乐园要求每个工作人员随身都带着仁丹,以防员工或者游客中暑……你吃两粒吧。”
许筑钧从杨一鸣身后探出脑袋来说:“小舅舅,这哥哥特好。刚刚我买水的时候他就问我怎么一个人来买水,那么多人挤来挤去的,多危险啊。我告诉他你头晕,他告诉我你可能是中暑,让我给你买白水呢。”
杨一鸣忽然觉得脸有点儿热,的确,人潮拥挤的游乐园,放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独自去四五十米开外的售货亭买东西的确是有点儿不靠谱。他有些尴尬可咳嗽一声,总疑心那青年脸上挂着表情叫做“大家快来看看这个不着调儿的熊家长”。
“谢谢。”杨一鸣抬起手,似乎是要去拿那个小瓶子。手伸到一边忽然又改变了方向回手捋了一把头发,他装作很自然地样子说:“我觉得我好多了,已经不晕了,还是谢谢你。”
青年微微皱眉,仔细看了看杨一鸣的脸后点点头说:“脸色倒还好。这样吧,这瓶仁丹你拿着,万一用得着呢?我那里还有一小箱呢,你就放心拿走吧。”
杨一鸣伸手接过那瓶仁丹,许筑钧伸手去想去抓那个小药瓶却被杨一鸣拍开手:“别动,你拿着一会儿该丢了。”
说着,他快速地把药瓶塞进了自己的手包里,许筑钧不满地啧啧嘴。
那个青年抿抿嘴角,迟疑了一下说:“那个真的是仁丹,我们工作人员都有的,要是其他同事看到你中暑也会给你一瓶的。”
杨一鸣觉得耳边嗡的一下,脸上就烧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敏锐。事实上他的确怀疑过这个人的身份和药的真实性,所以一开始并不想接受更不想让许筑钧拿到。可他自认为掩饰得足够好,动作语言自然流畅。可即便如此,还是让这个人察觉到了。
杨一鸣一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似乎解释什么的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叫丁子木,”年轻人扯了一下围裙,露出左胸口处被挡着的金属铭牌,非常认真地说,“我就在那边的24号售货亭卖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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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筑钧直到回到家都在鄙视小舅舅,絮絮叨叨颇有其母之风采。杨一鸣觉得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此等三姑六婆碎嘴婆子的潜质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
“丫头,”许筑钧站在姐姐家门口正色说,“你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
“我要告诉妈妈,你让我一个人跑去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给你买饮料”
“等等等等,”杨一鸣伸手压住许筑钧的肩膀说,“哪么远了?也就不到五十米好吗?”
“那么多人呢!”许筑钧斜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杨一鸣,“而且我还肚子疼。”
“疼屁!”杨一鸣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你刚刚还吃了一份肯德基的儿童餐。”
“再说了,人家售货员哥哥好心来帮我你还怀疑人家!”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他长的就不像坏人,多好看啊……谁像你似的。”
“你的意思是我长得不好看吗,我像坏人吗?”杨一鸣一口气憋在胸口,生疼。
“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乱怀疑人家,妈妈说你学心理学学傻了,成天瞎琢磨,舅舅,心理学是什么?”
杨一鸣愣了一会儿,觉得话题似乎跑偏了,他蹲下|身子,堆出非常“和蔼”的笑容问:“钧钧啊,你肚子还疼吗?”
许筑钧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疼不疼?”
“舅舅,”许筑钧往前蹭一小步,挪进杨一鸣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地说,“要是妈妈知道你让我一个人去那么远、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买饮料,又让我吃坏了肚子,她一定会生气的。小舅舅你放心,我不会跟妈妈说的,我帮你保密!”
杨一鸣翻个白眼,忍不住要喊一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作天”。
“那钧钧,”杨一鸣磨着后槽牙说,“舅舅要怎么谢谢你啊。”
“不用谢,”许筑钧吧唧亲一口在杨一鸣的脸上,说,“我最喜欢小舅舅了,小舅舅,下个周末带去我海洋沙滩节游泳好不好?”
杨一鸣忍气吞声点点头,他分明看到许筑钧脑袋顶着冒出来两个尖尖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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