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辩论,其实并不比菜市口里的讨价还价文雅一些。
当然此等大事,若想要争论出一个结论来,并非简单之事。
一般有些份量之人都不是在辩论开始时便说话,先出来说话的,都是虾兵蟹将,唯一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却是季东海在这个时候会最先开了口。
要知道,季东海虽原为夏家部下,可此人这些年来在朝堂上的行事风格却是十分跋扈不拘,莫说是早已经没落了的夏家,便是如今他真正的顶头上司承恩公文景晖,都没有能够让季东海服气的。
可季东海竟然会开口与夏芙蕖说话……
说来,这北漠使者原本也以为,北漠王庭此次的求亲之举也应是十拿九稳之举。这文官自是喜欢议和,喜欢相爱无事。而武将,便是想要弄些战事起来好证明他们的价值,可也应该在他们北漠王庭提出的千匹战马之下低头吧!
要知道,这千匹战马的份量与诱惑,可决计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让人抗拒的。可谁料到,文官这头反应倒是如同他们所料,隐隐赞同,可在武官这边,却是出乎意料遭到了剧烈的反对。
当然,季东海毕竟是武将,在口才上,自是比不得那些巧言善辩的文官,虽然他仗着声音大、气势凶仿佛是占了上风,但实则早已经被套进了那些文官的话套里了。
不过,季东海却并非是势单力薄,眼见着季东海处了下风,站在队伍一侧的其他几位武将竟然也都站了出来说话,说来倒也巧合,其他出来说话的几位武将,竟然恰好都是隶属焰镇军旗下。
可这几位,可不像季东海一般,曾是夏家旧部,毕竟焰镇军旗下四位将军,除了季东海,其余人早已被朝中其他人所替。
直到文景晖出来说话的时候,在场之人心中才有几分恍然大悟。
文景晖替南颐郡主说话,倒并非那么不难理解。毕竟太皇太后甚是宠爱晋阳大长公主,连带对于南颐郡主这个外孙女也甚是关照,如今舍不得让外孙女远嫁,老人家的心里也好理解。
仿佛是为了印证众人心中所想,文景晖倒也没有说什么,话语之间,反倒是多了几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古婚姻大事,都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南颐郡主婚姻大事,虽涉及朝政,可南颐郡主毕竟深受宫中恩泽,太皇太后荣宠,自是不能马虎对待。既然如此,不若将夏国公与晋阳大长公主一道请来,共同商议……”
文景晖的话音还未落下,这朝堂上一般的官吏目光皆是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看向了文景晖。
让旧未参政议事的夏国公过来,其实这主意已经是够臭了,可是还要再扯上一个女流之辈晋阳大长公主来上朝堂,实在是臭的不行了的一个主意。
这位承恩公、文大元帅莫不是在开玩笑吗?
先且不论晋阳大长公主身为女流之辈,有没有资格上朝堂辩政,单只说谁人不知晋阳大长公主最是疼爱南颐郡主这个女儿,若是让她知晓这件事情,她可不会管时间场合,难保不会在朝堂上就给闹起来,所有的人脑袋只觉得发胀,毕竟这一位可不是省油的灯,真较真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管用。而一想到晋阳大长公主一贯的性子,方才站住出赞同和亲提议的几位,脖子便忍不住一凉,心中只念佛,只求着坐在高堂之上的皇帝千万千万别同意了这个主意。
可是……不等着他们站出来说话,却听得坐在上首第此时一直表现的比较沉默的皇帝轻笑开口:“承恩公所言几位有理,既是如此,便宣夏国公与晋阳大长公主速速进宫议事。”
“皇上……”
几位来不及开口阻止的大臣真当是面上一惊,皆是躬身冲着赵晋延行礼,只求皇帝能够明白他们的意思。
可皇帝向来都是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岂能轻易收回。平日里,几人倒还敢劝说皇帝改变主意。可今日,外使在场,尤其是漠北的使者在场,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去挑战皇帝的威严,让这漠北的使者看了笑话。
赵晋延对于几人的惊呼出声,只是笑言以对,温和询问:“几位爱卿可是有异?”
“微臣……不敢。”
皇帝派出去传召的使者已经离开,便是几人心中再有异议、再有不甘,也只能够打碎了牙齿和着血往肚中咽。当然从皇帝方才这一举动,在朝文武百官仿佛也看出了几分端倪,仿佛皇帝对于让南颐郡主去和亲一事的态度上,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赞许,至少并不是很积极。
可从情理而言,这也并不符合皇帝的态度。
毕竟先且不论南颐郡主此次和亲益处良多,对整个朝廷,整个国家都是十分有益的,便是情面上来说,皇帝在登位之前,与晋阳大长公主本就生有芥蒂,登位之后,对于晋阳大长公主府的态度也是十分冷淡,没道理会去维护夏芙蕖。
或许其中,另有几分隐情?
脑子活络的大臣心中已经转过了千万般思绪,但这会儿,真正聪明之人,倒是并不敢再轻易开口了。
皇帝使者自宫中出发来到晋阳大长公主府邸的时候,芙蕖正在屋内裁衣,她要为夏越朗做一套衣物以作不久之后夏越朗生辰之礼。
其实夏越朗的生辰离现在还有些时日,起码要等着冬日过了才能到。不过芙蕖毕竟有了一回经验,这第二回也想挑战一些难度,给夏越朗做一套春衣外袍,为免届时匆匆忙忙,所以现在便开始筹备了起来。
宫中来人之时,她也是晋阳大长公主离开之后方才知晓,初闻此事,她心中也不是不好奇,毕竟晋阳大长公主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进宫了,或许应该说是自赵晋延登位后,晋阳大长公主已经变成了无事不登八宝殿。
可依着他们家与宫内的关系,晋阳大长公主真的不再进宫,那才是最奇怪的。
这般想着,芙蕖倒也释然了,只是冲着身侧的彩霞吩咐了一句:“你让人去门口看着,母亲回来,提醒我一句。”
彩霞笑着应了是。
主仆二人也只当晋阳大长公主在午间便会回来了,可谁知道,晋阳大长公主去宫里这一待,便是一天,直到晚间天色暗下时才乘坐车驾形色匆匆归来。
如今天气寒冷,正当是一年之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时候。
晋阳大长公主回来的时虽然天色暗下,但芙蕖刚刚开始用小厨房里送来的晚膳。晚膳十分精美,一盅山药汤煲,味美鲜甜,喝下便让人不觉手脚暖和、肚中舒坦。四味小菜,八色珍馐,荤素皆宜。芙蕖晚间并不爱多食,所以特特吩咐厨房不必做太多,可便是如此,依着她的身份,晚膳自然也不会太简陋。所以小厨房里也只能够依着芙蕖的吩咐,从菜色入手,皆是清淡为主,也就这冬日里,才敢擅作主张添上几道略带几分油气的菜式。
当然芙蕖对于小厨房的送来的菜式,也是十分满意便是了。
晋阳大长公主回来的消息自彩霞口中说出,芙蕖倒并没有立刻去见晋阳大长公主,手上仍然拿着调羹,慢慢的往嘴里送了一口汤羹,而后缓缓开口道:“母亲这个时辰回来,怕是没有用膳,你去小厨房里给母亲那边传膳……嗯,今日的山药羹做的不错,让人给母亲上一盅补身。”
“是。”彩霞依然微笑应了。
往日里,芙蕖这份孝心与安排,便是晋阳大长公主胃口再不佳,也会勉强用上一些。可是今日,等芙蕖去了晋阳大长公主屋里时,发现一桌珍馐,竟是半分未动。
其他菜色早已凉透,也只有这山药羹,因着底下炉火温烫,依然散发着热气,也让这盅汤羹变得越发浓稠与鲜美。
芙蕖看了一眼躺在睡榻上由丫鬟正按着手、闭目养神之中的晋阳大长公主,绾起了手袖,自己亲自盛了一碗汤羹走到了晋阳大长公主面前呈上,笑言开口:“母亲便是已在宫中用过了,再喝一碗汤羹也并不费事,还望娘亲给女儿这个颜面才是。”
晋阳大长公主听得芙蕖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乖巧懂事的女儿,却并没有接过那碗汤羹,而是静静的看着芙蕖,眼里神色复杂,过了许久,她轻声开口道:“放着吧,娘现在没有胃口,待会儿便用。”
这一事晋阳大长公主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方才这般面无表情与芙蕖说了这番话。
她这会儿肚中真是憋着一肚子里的怒气无处发泄,可又不想在芙蕖面前露出丝毫端倪,所以她今日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冷淡。
知母莫若女。
芙蕖一下子看出了晋阳大长公主今日的不对劲。
她将汤碗递给了身后的丫鬟,挥退了方才替晋阳大长公主捏着手肩的丫鬟,自己接替了她的活计,坐到了晋阳大长公主身侧,轻声开口:“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不快之事?”
晋阳大长公主闻言,却并未回答,只是看着芙蕖轻声开口道:“如今天气严寒,这么晚了,你何必跑我院子来,赶紧回去好好歇着,你年轻可别亏了身体。”
“瞧母亲说的,才这么一会儿,又有什么亏不亏的。”
芙蕖含笑说了,还想撒娇与晋阳大长公主说些话儿,也不求知道些什么,只求晋阳大长公主莫是这副样子的时候,晋阳大长公主却是开口又道:“你不累,娘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晋阳大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十分冷淡,眉眼之间也夹了几分疲惫,芙蕖也明显感觉到了晋阳大长公主今日情绪的不对劲,她见此也不敢再多言打搅,连忙笑道:“娘亲既然不适,那芙蕖先告退了,不过娘亲可别忘记用些膳食再歇下,万万要保重身体。”
晋阳大长公主闻言,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她看着芙蕖慢慢的离开她的屋子,直到过了好久,在看不到芙蕖的身影好一会儿后,她猛地一掌拍在了桌面上,恨声开口:“夏珏这老畜生!”
这一声厉斥之后,晋阳大长公主没有再说其它,只是胸膛大幅度的上下起伏,却是显示了她如今极度不平静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