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回到南三所,细细琢磨了一番他在宫中的关系脉络,发现可用之人还是有那么几个。乐-文-德妃出自包衣世家,其祖父额参曾任膳房总管,留下的人脉应该还在。因母族均是包衣旗,他难免会对这些人有所偏见,故不愿意与他们来往,如今想来,倒是可以先从这方面入手。
作为一个皇子,上面两大巨头压顶,且康熙是个猜忌心极重之人,若是像老八那样到处去结交官员,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内务府不一样,皇室的吃穿用度一律由内务府提供,只要不涉及到朝政大事,康熙一般都不会太过苛刻。乌雅家在内务府又有极深的根基脉络,如此有利的人力资源,不用白不用。
刚才所遇到的膳食房太监花喇,一个身份是康熙的御用传膳人,另一个身份便是皇太子的秘密顽童。
他还记得后来皇父知晓了二哥的‘悖乱’行径,处置了好大一批太监伶人,此后对太子二哥的行为作风开始感到不满。又因索额图在一旁煽风点火,力劝太子二哥起兵夺位,父子俩的矛盾越发尖锐起来,至四十七年太子被废,这中间可是发生了好多大事。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提前让皇父对太子产生不满情绪,再借索额图那个糊涂虫离间两人的关系,还得将老八拖下水。他坐收渔翁之利!
“爷?”
一声温婉之音打断他的思路,胤禛抬起头来,却见四福晋正从大门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拖油瓶,小十三和小十四。
“四哥……”两人异口同声,给胤禛请安。
小十三中规中矩地行礼,看着胤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挠头看了看四福晋,低下头,略显腼腆。他如今年满十一,正是长个儿懂事儿的时候。不像小十四,这小子就活脱脱一个泼猴儿,仗着康熙和德妃的宠爱,在皇宫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也没人能奈他何!
四福晋领着两位小皇子挨着胤禛坐下,温和笑道:“方才我去永和宫给额娘请安,恰值十三弟和十四弟在一处玩闹,听到我和额娘说起弘晖和弘昐两个孩子,兄弟俩就闹着要来看望小侄子。得了额娘的嘱托,我便带他们一起来了。”
“玩闹是行,可别忘了各自的功课,赶明儿我来无逸斋检查。”胤禛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话一说完,就看到小十四耷拉着脸,竖着眉毛皱着鼻子,不高兴地扭过头。小十三则低着头,两手摆弄着腰间的荷包,一副紧张不安的神情。
“爷……”四福晋怪嗔了胤禛一眼,然后把小十四拉到自己身边,顺毛。
胤禛脸色一僵,自知方才说话重了些,假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又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方道:“先去和弘晖弘昐玩儿吧,待会儿让你们四嫂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等天黑的时候再回去吧。”
为了凸显效果,胤禛还不忘扯起唇角,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学着四福晋的样子,也揉了揉小十三的脑袋。你说老八整天挂着一张笑脸他累不累呀,爷脸上的肌肉都快僵硬了!
听了这话,小十四的脸色才有所好转,一手攥着四福晋的袖子,一手拉着小十三,头也不回地朝里屋走去,就是没赏给他四哥一个好脸色。
小霸王一走,胤禛立即拉下脸来,暗骂了一句‘臭小子’,甩了甩衣袖,去了书房。
……
现任的膳房总管姓陈,单名一个启字,是额参的亲传弟子,早年受过乌雅家的恩惠,也是由于额参的原因,进宫后在内务府膳房当差。额参死后,便由陈启代替了师傅额参的位置。
今儿个忽听得四爷传召,陈启又是兴奋又是激动,把自个儿规规矩矩收拾整理一番,便来到南三所向胤禛请安。
胤禛想要借陈启的手离间康熙和太子,自是不能做得太过明显,现今只说永和宫娘娘膳食方面的事。一则表示自己对额娘的孝心,二则,也不会引起皇父和太子的猜疑。
“四爷放心,奴才们自然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万岁爷和娘娘们的饮食,绝不敢拖沓怠慢。”
胤禛点头道:“如此便好。”稍微顿了一下,又道:“前几日我在毓庆宫门前遇到一个传膳的太监,名叫花喇,你可认识?”
陈启笑道:“自是认得的,花喇这人聪明机灵,且能说会道,最能讨主子们的欢心。前不久奴才还听万岁爷说起,要把花喇调到乾清宫膳房去使用,怕是最近一时忙,就忘了。”
“既是万岁爷看重的,就不可轻易怠慢了。”
陈启微微一愣,抬眼暗暗瞅了胤禛一眼,顿时明白了这话中的含义,连忙点头称是。在心里斟酌片刻,又道:“四爷关照奴才们,那是奴才们的福气。早时,奴才承蒙师傅的提拔,在膳房谋了一份差事,奴才就算万死也不敢忘了师傅的教诲……”
说着又摇头叹了口气,道:“只是,如今的内务府已比不得从前,自前几年万岁爷任命太子爷的奶公凌普大人为内务府总管,奴才们便一直备受排挤。后来,八阿哥也参管内务府好长一段时间,原先师傅留下的人手大多都不在了。奴才几个是受了德妃娘娘的关照,才有机会在膳房当差。今儿个承蒙四爷重视,这……这便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呀……”
胤禛双眉微蹙,用了好大的耐力才忍受陈启把这一番奉承的话讲完,随即挥手道:“只要把差事办好了,万岁爷自然不会亏待你。”然后招呼苏全,“给陈大人打赏。”
……
陈启回到内务府,把胤禛给他的赏赐打开一看,黄金白银、玉石玛瑙,果真是好东西。
他身为膳房总
管,上边主子打赏,下边奴才孝敬,手头还算宽裕。况且他一直在乌雅氏家名下生存,亦称得上是包衣望族。既是包衣奴才,那就得依附主子而生存,乌雅家虽然出了一位德妃娘娘,但是万岁爷却始终没给乌雅家抬旗,如今德妃娘娘的父亲威武大人做了护军参领,依旧是包衣出身,在同僚中上不得台面。
德妃娘娘膝下的两位皇子,同样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看不上这样身份低微的母族。四阿哥自小养在佟皇后名下,称隆科多为舅舅,也没见他跟正儿八经的亲舅舅打过一声招呼。
今儿个四阿哥忽然召他去谈话,虽说言及最多的是德妃娘娘的饮食生活,可他亦是聪明之人,自是明白四阿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前边是狼,后边是虎,若是有四阿哥这么一个靠山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
陈启拿起一块翡翠玉佩,上面刻有一道精致的龙纹,仔细瞧了片刻,眼神一黯,这可是八阿哥的随身佩戴之物,怎么到了四爷的手中,此番打赏,又转交给他?
突又想起四爷嘱托他不可怠慢花喇一事……
难道花喇是八爷的人?
陈启暗恨,太子奶公凌普已经把他们逼得没有退路了,内务府各司各院都安排了凌家的人,后来八阿哥参管内务府,也到处安插人手。只有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任人宰割,无力反抗,至如今,在内务府,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第二日,陈启便招来花喇,笑眯眯地说道:“你小子会伺候人,整个膳房的人都跟着沾光。昨儿下午李公公又来传话了,让你尽快到乾清宫去当差,若是收拾妥当了,明日就过去罢。”
花喇笑道:“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即便是奴才在乾清宫膳房当差,那也是由大人使唤。想必是大人恼了奴才,趁早赶奴才走呢。”
“你这臭小子!”陈启笑骂一句,并不多说,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一包银两,扔给花喇,“以后好好儿在乾清宫当差,你若干好了,咱们膳房的人脸上都有光。这些年你跟着我干,倒也吃了不少苦,这些就算是我补偿你的,好生收着吧。”
花喇接过银两,也没数,直接揣在怀里。
“怎么?不清点一下,日后可别抱怨大人我短了你什么。”陈启挑眉道。
“大人疼奴才都来不及,又怎会少了奴才的。就算日后奴才在万岁爷面前长脸了,也断不会忘了大人的栽培之恩。”
陈启笑道:“你这张嘴儿,就跟抹了蜜似的,怪不得主子们这么疼你。”
……
这日,胤禛正和太子在毓庆宫书房商讨有关修筑霸州新河拨款一事,却见何柱匆匆忙忙跑进来,禀道:“太子殿下,不好了,万岁爷要处置膳房的传膳太监花喇,茶房的雅头,还让人到毓庆宫来捉拿德住,说是要把他们一并处死。”
“什么?”太子猛然起身,一时没站稳,身子一个踉跄向后仰。幸而胤禛眼疾手快将其扶住,担心地唤了一声:“二哥……”
好一会儿,太子才缓过神来,借助胤禛的臂力重新坐下,脸色一沉,把视线转向胤禛,眼神凌冽而寒冷,语气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是不是你?”
胤禛‘唰’的变了脸色,连忙跪下来请罪,道:“请太子二哥明察,臣弟实在毫不知情。”
太子一声冷笑:“毫不知情?这事儿除了本太子和何柱,就只有你最清楚,好一个‘毫不知情’,枉费本太子以往如此信任你……”
“二哥……”胤禛的语气很是平静,却比平时要冷上几分,“臣弟若有心对太子二哥不利,大可早日向皇父告密,何必等到今日?况且,臣弟更关心的是朝堂户部之事,没必要跟几个毫无关系的娈童过意不去。臣弟跟随太子二哥这么多年,何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二哥的事情?”
太子哑口,静下心来一想,老四这个人冷面冷心,最不屑的就是在这些芝麻小事上下功夫,况且他的事情老四知道的不少,若当真要背叛他,也不会捡这种事来说。
顿时心里一动,他对老四太过信任了,即便这次不是他告的密,若是以后……
难保不齐老四也有心大的一天。
兄弟俩正僵持不下,你猜我疑,恰好李德全从门口走进来,向两人行礼后,道:“启禀太子殿下,万岁爷让殿下去一趟乾清宫。”说着又朝胤禛弯了弯腰,又道,“万岁爷说,若是四阿哥也在,就与太子殿下一同前去。”
胤禛点头,和太子对视了一眼,各怀心思朝乾清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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