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里,殷坐在镜前,两手小心翼翼地从脸上取下一层薄如蝉翼的膜,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面孔,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得就好像是上天巧夺天工勾勒出的佳品一般,十分的令人惊艳。 惊艳之下再去细看,其实能看出这张脸与平时的相似之处,就是原本平凡的地方像是被修饰过了,美得没有一丝瑕疵,挑出任何一处来看,都是过目不忘的。
小青端了脸盆放到一边的椅子上,殷转过身,俯身掬水泼了几把脸,轻轻地洗了洗,接过子琴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洗掉了原本残留在脸上的白色液体,脸色清爽了许多,惊艳容颜上的光彩也更无法掩盖起来。
小青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殷的面容,就算不是第一次看了,也仍旧是忍不住发出了几声赞叹的低呼,不得不说,自家的小姐还真是美得连女子看了都要忘了呼吸的。小青不止一次的觉得三生有幸,自己是殷的贴身丫鬟,故而才有机会看到她那样的绝世美颜,试问这世上,除了殷本人,又有谁会比她小青更知道殷的美呢。
唉,就是可惜,那位柳公子竟看不到小姐的美,其实何止是美貌,还有其他的出色之处。其实,真论起来,她的小姐哪里比金鑫差呢?甚至还比金鑫更美得让人惊心动魄呢。偏偏没人看见!
小青心中暗暗地想着,想到后面还有些不甘地叹了口气。
殷听到了,不解道:“好端端地叹气做什么?”
小青道:“小姐,我就是觉得太可惜了!你明明这样出众,却要百般遮掩风华,真是太暴殄天物了,我替小姐委屈!”
殷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后,平静地转过了头去,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道:“有什么好委屈的?作为圣谷的谷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可是,小姐,若是你以本来面目去面对柳公子,只怕柳公子早就倾心小姐了,何苦还对那个天策夫人念念不忘呢?”
殷眸波动了动,若有所思,小青所说的事情她自己又何尝不曾想过,只是,每次想到后面,却又觉得没必要去追究那些。
“有些事情之所以会让人难过,全出自于太在意。若是能放开,也就没什么好介意的了。”
殷说道。
“小姐,你真的能放得开吗?你不是从小就喜欢柳公子的吗?”小青不相信地问道。
殷笑道:“该放手时且放手,是好事。”
“可是小姐……”
“不是说了,不再提吗?小青,你记性实在不好,这才多久前说好的,你就又忘了?”殷笑着打断小青的话。
“小姐……”
“不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小青,我既然决定了接受,自然也就真的放下,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也不必为了我,这样挂怀。”
“我就是觉得小姐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了?又不是除了柳仁贤就没别的男子了。”
小青看着殷那淡笑的模样,仔细地看着,没能从她的脸色中看出别的情绪,终于,还是笑了:“好吧。这以后,是真的不会再提了。”
“嗯。要说到做到。”
*
第二天天微微亮的时候,殷就带着小青隐秘地从意铭轩的后门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车轱辘转动着,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悄然淹没在朦胧的雾色之中。
*
柳仁贤带着名来到了意铭轩的门口。
名在身后看了看柳仁贤,问道:“公子,你确定要亲自来见小姐吗?”
“名,这都是你一路上第十遍问这个问题了。怎么,我来看她有那么奇怪的吗?”
名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我也不想这样。主要是公子你现在的脸色实在太让人紧张了。我不得不问啊。”
柳仁贤的脸色还真说不上好到哪里去,分明总是如沐春风般带笑的脸,此时却是铁青般的,没有一丝笑容不说,还很阴郁,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如此反常,哪里能叫人不多想呢?
柳仁贤瞥了眼身后的名,问道:“怎么,我的脸色有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大条了!
名很想这样说,碍于柳仁贤吓人的样子,忍下了,笑笑,说道:“公子,说起来小姐两年前也就是给公子你下了点药,然后不告而别了而已,那药也不是很重,一天就好了,想必小姐实在有急事赶着离开,才出此下策摆脱公子,我想,公子应该早就原谅她了,不会跟小姐计较吧?”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公子你看起来很生气啊。”名见他还刨根问底,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话:“公子,你这样会吓着小姐的。不担心再把人给吓跑了?”
柳仁贤因名的话愣了下,这才回过头,看了眼名:“我的脸色很糟糕吗?”
名简直欲哭无泪了:“公子,你难道自己都没察觉吗?”
柳仁贤怔怔,后知后觉地问道:“真的有那么糟糕?”
名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四处张望了下,走到街边一个卖饰品的小贩那里,买了面镜子,走过来递给柳仁贤:“公子,你自己看看吧。”
柳仁贤狐疑地看了眼名,接过镜子一照,就看到镜子里,一张果然称不上好看的脸色。
他的眉头当下就锁起来了,心里纳闷,怎么回事,怎么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不觉得他在气什么啊。
名看着他惊讶和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傻眼:“公子,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这是下意识的脸色吧?”
柳仁贤觉得颇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将镜子扔给名,转身进了意铭轩:“走了,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脸上已经换回了平日里和煦的笑容。
掌柜的一看到柳仁贤,马上就认出来了,忙笑着亲自迎上来:“哎呀,柳公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儿来了?”
柳仁贤笑笑,说道:“钱掌柜,有些日子没见了。”
“可不是?我们少当家前几天还念叨柳公子呢。不巧,我们少当家今天没来,恐怕柳公子白跑一趟了。”
柳仁贤笑笑,说道:“钱掌柜,我今天来不是见骏骐的。”
钱掌柜错愕:“不是见我们少当家的?那柳公子是了吃饭的?”
“我来看一个朋友。”
“朋友?”钱掌柜的恍然大悟:“莫不是有柳公子的朋友来我们意铭轩了?”
“是一位带面纱的年轻小姐,身边还跟着个青衣小婢。”柳仁贤说道。
钱掌柜的记性很好,马上就想起来了:“公子说的,是姓的小姐吧?”
柳仁贤笑着点点头。
钱掌柜不由得好奇地看了眼柳仁贤,柳仁贤在外的名声是很响的,不止采斐然,是商场才俊,最关键还交游广泛,认识的人都是大人物,臣武将、富商豪、黑白两道等等,几乎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主要也是柳仁贤个人是很出众的,也正因为出众,和天策将军雨子璟、意铭轩少当家言骏骐一直稳居月尹女子最想嫁的男子前三名。而与另两个不同的是,柳仁贤似乎对男女之事并不感兴趣,除了金鑫这个义妹外,从来没见他和什么女子走得近,可谓是真正的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然而,今天,这位从来不与男女事沾边的男子竟然主动来找一名年轻女子。
钱掌柜隐约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过,好歹在意铭轩当了半辈子的掌柜了,什么该好奇什么不该好奇,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很快地,便将心底的好奇掐灭在摇篮里。
钱掌柜亲自地引着柳仁贤上楼。
到了殷的客房门口,钱掌柜敲了几次门,里面都没有回音。
钱掌柜嘟哝道:“奇怪,人应该就在这里面才对啊。怎么没人回话呢?”
柳仁贤看了钱掌柜一眼:“你确定她们早上没离开过?”
“确定啊。”钱掌柜说道:“早上我一直坐在柜台没离开过,客人进进出出,不可能我不知道的,怎么没有呢?”
“会不会从后门走了。”
“那她们下楼我也会看到。”钱掌柜应道。
柳仁贤闻言,眉头微微一蹙。
就在这时,正有一位伙计带新客人上楼入住客房,看到他们几个站在殷客房门口,就走了过来:“掌柜的,你们在做什么呢?”
钱掌柜问道:“柳公子来拜访住这里的小姐,不过我敲门,里面都没反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伙计听了,笑道:“别敲了,人不在。”
“不在?”钱掌柜错愕:“我都没看她们下楼,什么时候走的?”
伙计笑了:“那掌柜的当然没看见了。小姐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就带着婢女从后门做马车走了。若不是我正巧起来如厕见到了,我恐怕也是不知道呢。”
钱掌柜:“……”
柳仁贤双唇抿着,脸色看起来不太愉快,他看向那伙计:“你知道她们去哪了吗?”
“我也是随口问了一句,不过小姐没有理我,直接就带着婢女上车了。早上雾气大,马车走没多久就不见了,我也没看出她们离开的方向具体是哪里。”
“……”
柳仁贤一时沉默下来。
在场几个人看着他那个隐忍怒气的样子,都有点忐忑,还是第一次见柳仁贤这个样子。
名壮着胆子问道:“公子,小姐不在,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在这里等吗?”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等什么?回去!”
柳仁贤没好气地应了声,直接就走了。
名忙不迭在后面跟上。
伙计和钱掌柜被甩在后面,看得面面相觑。
伙计道:“掌柜的,我还是头次见柳公子脸色这么难看呢。”
“可不是?也不知那小姐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看他那样子似乎对小姐很不满。”
“是啊。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柳仁贤脸色抑郁地从意铭轩离开了,名小心谨慎地跟在他的后面,就听到他的声音:“名,我不是叫你好好盯着她的吗?你不是说她好好没离开过吗?”
名就知道他要兴师问罪,见他发问,却是回不出来:“公,公子,我确实让人盯着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柳仁贤回过头来,冷冷地瞪了眼名。
名有点尴尬:“只能说小姐太厉害了。否则,怎么可能做到呢?”
“把你安排的人都给我叫来。”
“是,公子。”
名不敢耽误,赶紧去叫人去了。
柳仁贤先回了四金酒肆,在里面等了片刻,就见名自己来了。
“人呢?”
“公子,他们都晕倒了。”
名小声地说道。
“晕倒了?”柳仁贤意外:“怎么回事?”
“有人对他们下药了。”
“……”
柳仁贤嘴角微微地勾起:“殷……我对你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名看着柳仁贤那个样子,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暗暗觉得,小姐招惹了实在不该招惹的人了。
话说柳仁贤在那边因为殷离奇不见而生气着,这边,殷则来到了一座废旧的宅子里,进了里面,早有人在等着了。
“是小姐吗?”等着的是个中年的妇人,穿着打扮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下人。
殷淡淡点了下头,身后的小青拿着个信封走了过去,递给那妇人。
妇人接过,低头看了眼,确认了什么后,才抬起头,对着殷恭敬地施了一礼,随后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请这边走。”
殷在她的引路下,穿过了园子,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荒废的宅子里面自然是空空如也,这有几具破旧的家具摆在屋子里,那妇人走到了一座旧衣柜面前,打开,然后,不知是暗了哪个暗格,那衣柜靠墙的一面就整个下移,塌落成了一道向下的石梯。
殷和小青见了,并不意外,面不改色地看着。
妇人点了只火把,请她们跟自己下去。
殷没有犹豫,带着小青就跟着下去了。
一路上,都是暗寂的,只有火把的光芒可以照着路子,其余的,除了墙,看不到其他什么,殷小心看着路面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引路的妇人就停下了脚步,空着的另一只手按了下什么东西,就看前面,几声巨响后,轰隆地就打开了一道门,外面的光线立即就照了进来,稍微刺到人的眼睛。
殷经不住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等适应后,才看了过去,就看到一个园子。
跟着妇人出去,殷目之所及,看到的是一个树木青葱,百花缭绕的漂亮的院子,同时,还有好几个丫鬟在那站着,显然是在等她们。
妇人将火把递给一个丫鬟,这才转过身来,说道:“小姐,柳夫人在偏院,请随我来。”
殷点点头,跟着人继续走。
与刚才那做废旧的宅子不同,这座宅子非常的气派豪华,到处都能看到人,一看就知道宅子的主人非富即贵。
殷静静地打量着,没有多话,跟着那个妇人和几个丫鬟兜兜转转着,总算到了偏院,又跟人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也是站着好些丫鬟,进进出出的,人非常多,但是,又格外的安静,并不显得嘈杂,可见府中的规矩立得很好。
殷走到了内室,就看到梨花木床前站着两排的丫鬟,而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半垂下来的纱幔遮挡着床头的部分,看不到女子的面容。
殷缓缓地走近了,直走到床前,才看到,床上女子的脸上缠着许多圈的纱布,除了那两只闭着的眼睛,再看不到其他的部分,但是,那脖颈处隐约露出的刀疤却是触目惊心的。
殷猜想,这个人,大概就是柳菁了。
殷才站了会儿,就看到床上的人动了动,接着,那原本闭着的眼睛便睁开了,那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黑白分明,非常的漂亮,但是,却藏满了忧郁和疲惫,看着,竟无半点生机,只余下了生无可恋的内容。
殷微微皱了下眉头。
柳菁唇部的纱布微微动了动,有暗哑的声音发出来:“你就是他给我找的大夫?”
殷点点头。
柳菁轻笑了两声,转开头,不再看殷:“其实,找了也是白找,我现在这个样子,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殷在床沿上坐下,静静地望着她:“是吗?可你还活着不是吗?”
柳菁眼中闪过错愕,随后嘲讽地笑了下:“是吗?那是因为他盯得紧,知道吗?若不是他几次发现及时找大夫来,逼着我活着,我早就死了。”
殷的视线从她的脸下移,落在了她的手上,莹白的手腕处,隐约可见几道划痕。
“你到底对自己不够狠。真想死,就该一刀捅在心口上,那样,就是神仙在世,也难以救回你了。也就更别说有人能逼着你活着了。”
柳菁听到殷的话,浑身一僵,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重新看向了殷,眼中惊愕,像是很难以置信她说的话:“你真的是救死扶伤的大夫?”
殷笑了:“是的。不过,我只救想活的人。你如果想死,我倒也不拒绝帮你死。”
柳菁怔怔地看着殷,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等她终于找到什么说辞的时候,却听,外面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格外沉稳,之后,就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我请你来是救治她的,可不是引诱她死的。”
殷闻言,笑笑,也没有回头,淡淡道:“我向来心善,一向以病人的请求为主。”
“哪怕对方叫你杀了他?”脚步声一点点逼近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压迫。
殷感到身后压迫而来的气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说道:“龙鬼,你知道我的规矩的。”
说着,她缓缓回过了头,身后站着的男人个子很高,但是,人却瘦得很,皮肤也是白得近乎没有血色,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狭长而又妩媚,不管怎么看,除了个子,他的各方面都不该是个男子该有的特征,但是,偏偏就在他身上综合出现了,而且,还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这个男人,是阴柔的,阴柔得让人不忍直视,却也是有魅力的,让人看一眼就会深深印刻在脑海里,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一个人。
龙鬼低眸,目光近乎睥睨,却是他低头看人是习惯性的目光,他说道:“你总该为我破破规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
殷看着那男人,良久,才低头叹了口气:“劳烦你坐下好吗?抬头看着你,脖子好累。”
龙鬼愣了下,目光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柳菁,这才让丫鬟拿了把椅子过来,坐了下来,重新看向殷的时候,他说道:“给她看看吧。”
殷看着龙鬼那认真的样子,笑笑:“这世上能让我破规矩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乖。”龙鬼抬手,轻轻地摸了摸殷的脑袋:“我的无价之宝。”
殷无奈笑笑,摇头,转身,这才看向了柳菁,说道:“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得他这样从来不会悲天悯人的人垂怜看顾?”
柳菁不解地看着殷,而后目光落向了一边的龙鬼脸上,又立即地别开了,冷嘲热讽道:“哼。他是自作多情,我根本不需要他……”
“这世上,对你不离不弃的人,除了他,又还有谁?”殷温柔地打断柳菁的话。
柳菁立即被她弄得无言,眸光向下,隐约的落寞和忧伤完全的不加掩饰,眼泪一点点积蓄在眼眶,就要掉下来了。
殷说道:“别哭了。既然龙鬼说了,我定然让你的脸重获新生。要自怜自爱,也等我把你治好以后再说。”
说着,殷朝身后的小青摊手:“剪刀。”
小青早就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听到她的吩咐,立即将一把剪子递了过去。
殷接过,直接就上手剪柳菁脸上的纱布,一边动作,一边还说:“龙鬼,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忘了。”
龙鬼闻言,才想起来什么,摆手:“你们其他人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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