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说起二十年前的事情时,满脸唏嘘。
当年殷家何其繁荣,世代殷贵,才能出众者辈出。
殷家先祖与大周开国皇帝霍天凌为结义兄弟,两人一文一武共同打下这片江山,殷氏在功成之后退居文相一职,拱手将大周江山赠与霍家,而霍家先祖也许下“江山同治,永不相负”的承诺。
殷氏自此便成为大周丞相世代传承之家,大周天下传三世,殷氏便出了三任丞相,而其中最为受人敬仰的,便是二十年前死于祸乱的殷绍。
他改革吏治,整治贪污,上呈于皇,下佑百姓……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殷绍会叛国弑君,而百年显赫世袭罔替的殷相府也随之一夜颠倾。
方孟仍记得,那一年也是冬雪日,当殷相府大火扑灭之后,还是成王的正德帝下命清点相府尸首,当那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被垒在焦黑的殷府门前时,整个京中飘起了鹅毛大雪,而京畿百姓则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正德帝下命不许敛尸,不许入葬,直接将殷府众人丢弃于城外长宁坡乱葬岗,更严令京中百姓不得祭拜,而一封殷相手书的叛国通敌信笺,便成了殷氏一族的终结。
薛柔安静听着,半垂着的眼帘不出任何神色。
方孟说完后慎重看着薛柔,“姑娘,你为何打听殷府之事,当朝正德帝对殷氏憎恶,不允人提及,若让人知晓你打探二十年前的旧事,怕是会惹来麻烦。”
薛柔抬头懒懒一笑,“先生多虑了,我不过是在云州时听人提及过殷氏之事,所以才有些好奇罢了。”
方孟丝毫不信她话中之意,若只是偶然听人提及,又何必专程让他打探,当年之事在整个大周都是禁忌,寻常人谁敢提及,方孟本想提醒薛柔两句怕她无端招来灾祸,可当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时,嘴里的话不知怎的,就卡在了喉咙里。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薛柔笑容里一闪而逝的阴鸷,可是待要细看之时,却发现她面上依旧温和如初。
薛柔不是没察觉到方孟的探视,她却只是笑着敲了敲桌子,“殷氏之事尚且不急,我今日来此是想让先生办一件事情。””
“姑娘吩咐便是。”
“留意这几日前来宝华楼中定制萤石首饰的人,特别是朝中大臣或是皇室中人……”
薛柔话还未完,偶然抬眼却隔着缦帘看见宝华楼对面朝着这边走来的几人,话音顿时顿住,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嘴角勾起轻笑出声,“也许,不需要麻烦先生了……”
方孟诧异之下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谁知却是眼皮子一跳,猛地站起来,“五皇子,他怎么会来这里?!”
当朝正德帝第五子,名霍景云,他因长着一张极为肖似正德帝的面容,极得正德帝喜爱,上有深受皇宠的淑贵妃为母亲,下更有当朝吏部尚书为外祖,霍景云为人张扬跋扈极不好相处,而且还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且记仇。
而外间那身着藏青织金长衫,腰间绑着一根同色蛛纹金缕带,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贵气朝着宝华楼而来的,不正是五皇子霍景云?
他身后跟着几名小厮,而身旁还有个身穿散花锦月白衣衫的年轻男子。
那人容颜如玉,眼神深邃温润,脸上带着温和笑容,在这冬日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薛柔听着方孟嘴里那声“五皇子”,眼底笑意更深了几分。
“方先生,今日宝华楼有贵客临门,我与芹兮先回府了。”
“可是姑娘,你方才所言之事?”
“你照旧留意即可,之后有事我会让人来寻你。”
方孟点点头,看着外间五皇子一行快要进入店内,忙起身自一旁柜中取出一份妆奁盒,里头整齐地摆放着两支翠绿欲滴的玉兰步摇和发簪,每一支上面都裹着赤金镶边,一看就知价值不菲,他伸手将盒子递给薛柔两人。
芹兮伸手接过盒子,三人便说笑着出了里间。
一踏出房门,方孟便放低了腰杆,脸上笑的能开出朵花来。
“薛姑娘,多谢今日光顾小店,您要的那套头面老朽会尽快让制艺匠人赶制出来。”
“多谢掌柜了。”
薛柔笑得温和,她回头看了眼芹兮,芹兮便从怀间拿出两张百两银票来,“方掌柜,这是我家姑娘今日挑中的赤金玉兰簪和步摇的银钱,剩下的便当作那套头面的定金,若是头面制好之后,还烦请掌柜直接送至荣华巷的薛府。”
“哎呀,这真是……姑娘出手大方,定金什么的多见外。”方孟嘴里客套着,手上却是快速接过银票揣进怀里,脸上笑得殷切,“芹兮姑娘放心,待到东西运送过来后,你家娘子要的东西老朽必定会督促他们尽快赶制,做好之后老朽会亲自送去贵府上。”
“那就多谢方掌柜了。”薛柔点点头,便带着芹兮朝外走。
她刚巧和进门的五皇子霍景云等人擦身而过,霍景云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朝里走去,倒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突然侧身拦住薛柔去路,温和道:“姑娘可是云州薛氏之女,薛柔?”
薛柔停住,眉头微皱却依然点点头。
那男子笑眼看着薛柔,也不言语,只是那目光有些奇特。
芹兮上前两步挡在薛柔身前,让那人不得不收回了视线,芹兮这才道:“这位公子唤住我家姑娘,不知可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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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那男人笑笑,“无事,只是方才听闻掌柜唤薛姑娘,心下好奇才有此一问,是在下唐突了。”
薛柔这才勾勾嘴角,目光在霍景云身上一转后,直视着白衣男子,“公子客气,薛柔之名便是用来他人所唤,公子叫一声也少不了什么,不过公子若无事,薛柔就先行告辞了。”
男人点点头,薛柔一福礼,便带着芹兮尧尧而去。
白衣男人在薛柔离开后,看着她的背影面露深思。
霍景云不由撞了撞他,“九方,你可别告诉本皇子,你看上了那个叫薛柔的女子,我可是听说她才来京中半月不到就已接连得罪薛、孙两家,且粗鄙跋扈张狂无礼,这种女子生猛于虎,本皇子劝你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明九方闻言笑起来,这薛柔冷静自持,心思玲珑,之前线报才言她在长公主府三言两语便让孙氏、薛氏之女接连遭受昭容长公主贬斥,而后那婢女芹兮一幅红梅云景图便将她自身完全摘离出来,得长公主青睐,更是和御史中丞林孝廉的夫人、沐恩侯府夫人相交,如此女子,又岂是传言中那般不堪?
若她这样还算粗鄙蠢钝,那这世上且还有几个女子能称得上聪慧灵敏?
不过他却并未多言,只是笑道:“我不过是好奇那般行事的女子是何模样罢了,好了,且不言她,我听闻今日长公主府席宴之间,长公主甚是喜爱席间一女子头上所戴的萤石青竹簪,而那簪子出自宝华楼,五皇子,再过一月便是长公主寿诞,你若能以此作为贺礼之一,想必定能得了昭容长公主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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