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宁回到房中没多久,便听说严恪与连安回来了。
她先对着镜子,稍稍修饰了下形容。
之前在展臻面前,她哭得太过放肆,所以即便过了这么久,她的眼睛仍然显得有些浮肿。
她关心严恪与江南道总督交涉疏散三省居民的情况,也想尽快试探一下严恪对“真龙之地”一事的态度,不过她可不想自己这一副才哭过的模样,被别人瞧见。
毕竟眼泪这种东西,除了在在意自己的人面前,都只是无能与懦弱的表现。
展宁去到严恪房外的时候,连安刚顶着一脑门的冷汗退出来。
见到她,连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有些奇怪,既像尴尬,又像吃惊,甚至还有些紧张在里面。
展宁瞧得一肚子疑惑,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连安赶紧摆摆手,连声道没什么,可他瞧展宁的眼神,却让展宁觉得心里怪怪的,总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不过连安不肯说,展宁也就没有细究,她问:“世子可在里面?”
不料她这一问,连安的表情更奇怪,他小心翼翼瞅她一眼,瞅得展宁简直莫名其妙。
她记得严恪身边这个随从,一贯挺懂规矩,今天是怎么了?
展宁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可是世子不方便见我?”
连安心里其实也是欲哭无泪。
就他们世子那个个性,有什么事从不会直说。他虽然瞧得出他不高兴,这不高兴多半还与面前这位展大人有不小的关系,可至于世子方不方便见对方,哪是他能知道的?
连安只有硬着头皮重新扣了门通传,“世子,展大人求见。”
屋里初时并没有回应,就当展宁与连安都以为严恪不想见她的时候,才听严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让她进来。”
展宁进到屋,屋里没有掌灯,光线虽不算太暗,但也绝不明朗。
严恪便坐在屋子右侧临窗的椅子上,展宁瞧不清他的表情,却隐隐能感觉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些不悦。
再联想之前连安的反应,展宁以为是严恪的熙州之行不太顺利,她微微蹙眉,轻声问道:“世子,可是熙州之行不顺利,与蒋总督的交涉没达成?”
严恪先没有回话,而是抬起眼来看向她。
他那一双桃花眼本生得风流,但眼底水色如墨,硬生生将这股风流绮丽压了下去。
此刻,他视线的温度比什么时候都来得低,展宁让他看着,心里竟莫名有了种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这位世子爷对她的不喜又重了几分。
她从未打算与这人交恶,但好像天公不作美,她分明没做什么,这人却越看她越不顺眼?
就在展宁以为,严恪要说什么话刺刺她的时候,却听严恪道:“熙州之行还算顺利,蒋总督虽然不太赞同疏散一事,但我以自己与展大人的前途做赌,又有三省八州上万人的性命压着,他也不能硬扛着不答应。”
严恪说话时语速平缓,并未带上多少喜恶,不过展宁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语气里有种冷意和疏离,比之前更甚。
展宁心头疑惑更深,本想再问一问,顺便也好就“真龙之地”一事探一探严恪口风,不过没等她说话,就听严恪再度开了口。
“展大人,如今离你预测的洪水来临之期不足一月,这场豪赌,你若赌输了,丢官只是轻的。但若赌赢了,圣上必有嘉奖。工部都水司绝非你想长留之地,你心中可有去处,到时候我可以替你在圣上面前说一说。”
对原本的展宁而言,工部都水司的确只是一个跳板,她是要借着这个跳板,往更高的地方去。
不过如今展臻回来,她终究要与展臻换回身份,严恪所说的去处,她须得与展臻商量。
而且严恪提起这事有些突然,她觉得他不是出自帮她之心,而是实在太不喜她,想将她踢出自己的领地?
心里就自己的念头暗暗笑了笑,展宁回道:“世子还请放心,洪水一事下官有十分把握,绝不会带累了你。至于你所说的去处,下官尚未想过。”
“我今日有些倦了,展大人若没有事,不妨就下去好好想一想。”
严恪这话已近乎于逐客。
他这般态度,展宁自然无法拿“真龙之地”的事情试探他的口风。
索性便依了他的吩咐,先行告辞离去。
待她离开房间,又关上房门之后,严恪站起身,从窗外望向驿站中的方井,暮色沉沉,一如他眸中颜色。
他往熙州走这一趟,其实并不轻松。
蒋云奇虽与他父王有些旧交情,但此人行事专横独断,又将他视作依仗血统身份上位之人,只将他所说之事视作无稽之谈。
他废了不少心思,以江南三省八州近万人性命相迫,又直言自己将一力承担所有后果,最终才令蒋云奇松了口。
蒋云奇不理解他为何甘冒那么大的风险。
他其实也不太理解自己。
他对展宁的观感,从一开始便不大好。即便后来因为她与画上那人莫名的相似之处,让他在她身上多放了几分视线,又因这趟江
江南之行,让他对她的才干颇为认同,他也未对她彻底改观。
可他怎么就那般相信她的判断?抑或是信了她当初那句话--她并非心怀天下之人,只是有机会救下上万人性命,却不去试一试,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待与蒋云奇交涉妥当,他带了连安赶回惠州。
路上,他被人拦着买了一只核雕。那核雕雕工并不算精致,他自小见惯了好东西,寻常东西哪入得了他的眼?
当时一时意动,顺手将东西买下,不过是见核雕上刻的众佛图,莫名想到了展宁往灵隐寺祈福一事。
可东西一拿到手,他心里立马就打了个突,脑子里又一次想起决堤那日,展宁那神采飞扬的一笑。
他活了二十来年,从未动过男女之情。可他并不驽钝,即便心底有排斥,也不愿去细想,却也知道,自己这般状态,已有些不对劲。
他或许是在那人身上投放了太多注意力,以至于瞧得久了,便有些走火入魔。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扰乱自己心绪的是,是那样一个人。
撇开她的身份、处境复杂不说,她与林辉白曾有婚约,与严豫也牵扯不清,更讽刺的是,他与连安回驿馆的路上,也能撞见她与陌生男人亲昵。
巷口那一幕扎眼异常,除了她中箭昏迷那日,他还未见过她露出过那样的小女儿娇态。
那一刻,他清晰感觉到自己心底浮起的怒意,但愤怒过后,他感到的更是对自己的轻视。
他还真是着了魔,那样不堪的人,如何值得?
自严恪从熙州回来后,展宁明显感觉到,严恪在有意冷落她。
除了必要的交涉,他一般少有见她,她若在驿馆,他便会带了连安早早出去。
有两次,她特意寻了机会想与严恪谈谈温陵被诅咒一事,可每每刚开了头,便被严恪一句他会追查打断。
严恪这莫名的态度也就罢了。
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自从上次一别过后,展臻久久未有消息传来。
她等不及去响雨巷寻过他一次,可不管是展臻,还是展臻那位叶姓师妹,她都未能见到。
展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若不是她还相信自己,几乎就要以为,当日那一场会面,是她做的一场梦。
展臻从来不会这样,不给任何消息,就突然撇下她。
展宁直觉感到,展臻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心里头的恐慌和担忧一日比一日重,就在她快要忍不住,准备从马文正方面着手查探的时候,一个意外之客寻上门来。
那是叶乾的女儿,展臻的师妹。
姑娘与那日的展臻一样,在面貌上也作了一些伪装,展宁刚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觉得她的眼睛和声音有一点熟悉。
直到对方给了她一张展臻所写的便条,她才确认了她的身份。
展臻的便条上仅有驿馆的地址。
展宁捏着字条,强压住心头快要冲出喉咙的惶恐,问那姑娘道,“你师兄在哪里?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姑娘面上露了哀戚之色,与她点点头,没有与她细说,却让她跟她走。
展宁也顾不得其它,连忙跟了出去。
两人出了驿馆,便从正街往旁边的僻静巷子去,一路拐了七八个弯,最终去到一处低矮简陋的灰瓦黄墙的小院里。
院里不大,三间房屋歪歪斜斜,院角一棵歪脖子树,枯死了大半。那姑娘指了指右侧看起来稍齐整些的一间小屋,展宁一头扎了进去,推开门,再挑开床前的帘子一看,一颗心像被刀重重刺了一下,说话时嘴唇都有些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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