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照着严豫的吩咐,赶紧去打了热水,又取了自己的干净衣服和伤药来,替展宁整理形容。
展宁本不愿让人见到自己一身的狼狈,可她刚才与严豫争执已然耗尽了力气,特别是左肩伤处,疼得厉害,几乎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根本没办法自己整理,只能任芸娘替她清理伤口上了药,又帮着她穿好了衣衫。
芸娘的身量比她矮些,她的衣物穿在展宁身上,显得有些短小。
但不合体,总比衣不蔽体来得好。
这一日对展宁而言,简直是劫难。白日被刺杀,弄了一身伤,夜里居然还要招来严豫这个魔障。她有些无力地靠在床头,看芸娘一脸尴尬收拾她原本的衣物。
那些衣物都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现在恐怕只能勉强称之为破布。芸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收拾起来的手都是抖的。
展宁瞧着,嘴角笑容冷冷的,用沙哑至极的声音道:“烧掉。”
芸娘从壮着胆子撞进来,到严豫出去,再到现在,一直没听展宁开过口。此时突然听见,不觉吓了一跳。且她没大挺清楚展宁的话,不由转头看过去,小声问道:“你说什么?可是不舒服,想要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展宁摇摇头,道:“把那些东西烧掉。另外……你是谁?”
展宁曾来过回春堂,但没撞见过芸娘,只是瞧她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她今日承她的情,得她帮了一把,总得在心里记上一笔。
“这里是回春堂,我爹爹是这里的大夫。”
芸娘一面小心回着话,一面忍不住悄悄打理展宁。
换回了女装,简单整理过形容的展宁,即便身上衣衫不太合体,脸色又白的厉害,可那张脸依旧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且她这般柔弱无依躺在那的模样,少了些平日的冷清,倒更显得惹人怜些。
芸娘想着之前屋里的惨烈,以及严豫错身而过时,颈上和下巴上带着的伤,再想想展宁肩上伤口的狰狞,与她身上那些尴尬的痕迹,一时间倒无法将面前这个人与那些惨烈联系在一起。她面上有些发臊,心里却说不清对展宁是同情还是好奇,想了想后忐忑着劝道:“等会那个人进来,你且先服一服软,我觉得他对你……”
芸娘本想说严豫对展宁该是心疼的,她从他赶来时对展宁伤势的急切,以及小心翼翼落在她唇上那个吻瞧得出来。可她又觉得说出不出口。
那个人,若对面前这个姑娘是心疼的,又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芸娘一时语塞,展宁倒不在意,只是淡淡与她一笑,“今日的事,谢过你与你爹爹,你收拾好便回后院去,也别让你爹爹出来,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刘大夫和这个姑娘都以善心待她,严豫性情难测,如今又在气头上,她不能让他们父女遭了牵连。
芸娘还想说什么,却见展宁靠在床头闭上了眼。
展宁面貌生得美,与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可瞧她此刻闭目不语的模样,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感。芸娘张张嘴,终究没能说什么,只安静收拾好东西后,便自己退了出去。
此时已是子夜,回春堂外夜色如墨,医馆外堂也只点了一盏昏黄油灯。严豫便坐在灯旁一张木椅上,以手抵唇,垂眸望着不知名的暗处出神。油灯明灭,光影跳动,他的五官分明,此刻蒙上一层暖光,显得俊美如神邸。
芸娘走到他身旁,望着他,只觉心里一颗心突突跳得厉害。正待开口,严豫眼帘抬起,眼中光芒锐利,一下子将之前昏黄灯火下的柔和逼退,显出他原本如修罗般的冷硬来。
“她怎么样?”
芸娘的心因为他的视线漏跳了一拍,好不容易稳住心跳,赶紧道:“肩上的伤已经处理过,好歹没再流血。不过瞧她的精神,不是太好……”
严豫哗地站起身来。
芸娘以为他还要问什么,却看他一言不发,直接进了屋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挺拔如山峰,可不知怎么得,她莫名觉得,那绷紧的肩膀,似乎下一刻就会垮下来。
“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展宁虽然闭着眼,可从严豫进屋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
她只是不想睁开眼。
她痛恨这个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只会更甚。
偏偏现在的她,还不够力量与他抗衡。
今日她因为展臻的事情失了该有的冷静,纵然用言语狠狠伤了严豫,可伤敌八百,反而自损一千,弄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一点不划算。
眼下,她知道自己应该把心中的痛恨收一收,把今晚的局面扳回来。她得为自己争取时间,她和严豫的三年赌约还得继续。
可她心里明白,情绪却不由理智所控制。她的噩梦因严豫对她的执念而起,可她此刻能用来与严豫谈条件的,竟然是严豫对她的在意?
何其讽刺,又何其可悲?
“仍然不愿与我说话吗?”
严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展宁仍旧没有睁眼看他。但下一刻,她却觉得身子腾空,整个人竟被严豫打横抱了起来。
展宁猛地张开眼,严豫的解释倒比她先了一步。
“阿宁,今晚我们都各自退一步吧。我不
想再伤害到你,所以……你也仁慈一些,别再往我心上捅刀子。”
展宁指甲狠狠掐进手心里。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到嘴边的话强逼了回去。今晚上这样的暴风骤雨,她的确已经没有力气再承受一次。
严豫抱了她往外走,“你如今的模样,靖宁侯府是不能回的。我的府邸,你也必定不愿去。我在九曲湖有一处别院,你暂且过去住两日。你的身体,我会找太医替你仔细瞧瞧。”
严豫的府邸,是展宁的梦魇所在,她自然不愿去。
如今的她,也争不过严豫,只能被对方带去了九曲湖边那座别院。
严豫贵为皇子,宵禁之于他,并不算什么。他将展宁带到别院之后,又命人带了他的手信,连夜将太医院首官揪了来。
室内灯火通明,层层帐幕垂下,展宁就坐在垂幕之下,让太医给她把脉。
刘大夫并非庸医,太医替展宁诊过脉后,所下定论,与刘大夫所言相差不远,都道展宁体虚气弱,且郁结于心,并非长寿之象。
不过瞧着严豫随即沉下的脸色,太医及时转了口,“但若姑娘能放宽心思,好生调理,她毕竟年轻,是有转圜之地的。”
之后,太医开了方子,留下一堆医嘱,便让严豫命人送了出去。
同时,屋里的下人也被严豫一并遣了下去,偌大一间屋子,顷刻间只剩下他与展宁两个人,隔了层层帐幕沉默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严豫开了口。
“阿宁,你即便恨我,但身子总是你自己的。我们之间的三年赌约,暂且缓一缓,有些事情……过阵子再说吧。”
严豫的让步,是展宁始料未及的。她猛然抬头,室内无风,隔了层层垂幕,严豫的面容已然看不清,只有他的声音在继续。
“今晚你先歇下,等你伤好些,我会放你回府。”
展宁被迫在严豫的别院养了三日伤。
严豫派了人往靖宁侯府报了信,又替他向工部告了假。
这三日里,严豫没有再强迫过她,只是各种汤药和补品,却流水般的被送到她房中,逼着她服下去。
第三日上头,展宁再熬不住,主动找了严豫,坚持要回靖宁侯府。
她尚且不知,今年工部例行公事的江南巡水,除了严恪以外,严豫也要前往。她只掐算了时间,如今已是五月上旬,就算即刻动身,去到江南也是五月下旬。
上一世那场洪灾,来的时候是七月末,她若是赶得慢些,只怕会来不及布置。
这一场洪水太过重要,不但她的仕途要靠这场洪水搏一搏,还有江南三省无数人的性命,也系于这一场水灾。
她并非心怀天下、慈悲济世之人,但明知道事情走向,还要置无数人性命于不顾,她尚且做不到。
展宁坚持要走,严豫难得地没有阻止。他亲自将她送了回去,一同送去靖宁侯府的,还有一副药方和无数珍药。
严豫的东西,展宁一点不想要,奈何严豫行事霸道惯了,只道是展宁要仍随便她,她前脚扔,他后脚会再送过来,之后留下东西便离开了。
展宁无意与他在这种地方较劲,只让人将东西丢去了药房,便不再过问。
她接连数日未曾回府,展云翔那里尚且不用管,但汪氏和张氏两处,她得去走一趟。
展宁先去了汪氏那里,但尚未进鹤年居,先在路上遇了瑛儿。瑛儿见到她,面色一喜,随即又露出几分焦急来,将她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公子你可回来了!昨儿个二公子和三小姐提前回了府,我听人说……他们是让端王殿下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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