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恪离去之后,严豫就坐在展宁床沿,神色复杂地望着展宁。
在昏睡之中,展宁仍显得不安稳,眼睫不时轻轻颤动,似濒死时颤抖的蝶翼。一道水痕从眼尾划向发间,再加上苍白的脸色,颜色浅淡的唇瓣,让她瞧起来很是脆弱。
严豫瞧得有些出神,他一只手被展宁抓着,另一只的手就从她的唇瓣往上,轻轻拭去她眼角水痕,再转到她脑后,突然手指一勾,将她束发的发带抽散开来,让她一头墨发洒在枕头之上。
芸娘从严豫进屋开始,就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压抑起来。
她之前敢与严恪搭话,这会却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她直觉觉得,这个男人,不会比严恪好说话。
可随后,她瞧着严豫对展宁的态度,却有点摸不清了。
严豫瞧来一身冷硬气质,但对展宁的态度,倒比看起来温和的严恪温柔在意许多。他的那些动作,无一不带着种情人间的暧昧在里面。
芸娘是女儿家,心思细腻,这一瞧,便对两人的关系有了些琢磨。
但没等她多想,严豫下一个动作却让她大吃了一惊。
他竟然轻掀开盖在展宁身上的薄被,解起展宁的衣结来。
芸娘的脸腾一下红了,她猛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阻止道:“公子,你、你……这样不合适。”
严豫目光冷冷往她身上一扫,猜到她大概是医馆中人,他虽停下手,却冷声吩咐道:“出去。”
严豫五官俊美,但不是严恪那种带着点风流秀美的长相,他的眉目皆带着股锐气,冷下脸的时候,就是连安也觉得发憷,何况是芸娘?
芸娘的腿有些发软,当即就想落荒而逃,只是想着父亲千叮呤万嘱咐要她顾看好展宁,她不得不壮着胆子坚持道:“我得看着她……万一她晚上发热,我还得替她擦身。你是男子,男女有别……”
芸娘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奈何严豫并不当回事,只冷声重复了一遍,“出去。”
芸娘瞧着他眉目凝霜的模样,终于没了勇气再争辩,只得提了裙摆战战兢兢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身后有声音响起。
“打些热水,连同干净的帕子送进来。在外面守着,有事我会叫你。”
芸娘看着黑冷的外堂,心里头直打突,可不知怎么的,她却没胆量拒绝,只跟蚊子似地小声应了一声,便赶紧退出去。
而反手掩门的时候,她清楚瞧见,严豫低□,在展宁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那分明是个性情可怕的男人,偏偏那一吻瞧起来却极小心谨慎,芸娘瞧得脑子嗡地一声响,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浑浑噩噩关了门,转身在外堂的椅子坐下时,只觉一颗心莫名乱糟糟的,就连脸上也烫得厉害。
她觉得今日撞见的人和事都跟做梦似的,凭地不真切。
展宁做了极长极乱的一场梦。
梦里头有许多人的脸,兄长展臻的,母亲张氏的,林辉白的,还有钱氏等人的,一张张或喜或怒或嗔,生动无比。
但到最后,所有人的面目都化作了相同的一张。
那张脸与她的脸有几成相似,只是眉目比她英朗一些,那是展臻的脸。
他望着她一脸的笑意,“阿宁,你总这么任性,小心林兄不要你。”
她笑吟吟抬头,一脸的娇嗔与傲气,“那我就让哥哥养一辈子。”
下一瞬,眼前景象却陡然变了,展臻满身是血,带了她躲避追杀。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展臻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终于,他们被逼到了绝路之上。
展臻望了望身后追兵,又探身看了下崖下情形,咬牙对她道:“阿宁,待会别怕,凡事有我!”
她尚未反应过来,展臻却一手扯了崖上垂藤,一手揽了她,纵身往崖下一跳。
风声呼呼过耳,崖壁上竟有一处凹洞,展臻借着崖间小树以及手上垂藤的助力,将她送进洞中。她伸了手想将他也拉进去,可展臻扯着的垂藤却被崖上之人一把削断。
她伸手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跌落悬崖。
她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似的,尖叫声想要从喉咙里穿出,可拳头已先一步堵住嘴。那些尖锐的惊恐与痛意,都只能化作细碎的悲鸣。
她难过得浑身发抖,突然间,却似有人紧握住她的手。她心里头一喜,猛地睁开眼,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晃动,她不禁颤声唤道:“大哥?”
没有回音。
她眨眨眼,眼前那模糊的人影稍稍清晰了一些。随即映入眼底的那张脸,让她猛地怔住。心头先前一瞬的狂喜与忐忑如潮水般褪去,全部变作了抵触。
从右手传来的热度清晰无比,展宁猛地抽回手。因为失血过多,她现在还有些头晕目眩。但最初的晕眩过去之后,她开始慢慢整理起思路来。
她离开工部官署,有人给她送来了展臻的玉佩。
她在暗巷里中了埋伏,严恪救了她。
她坚持要来回春堂,严恪在马车上替她拔了箭止血……
但再后面的情形,她却没有丁点印象了。可一睁眼,严恪怎么变成了严豫?莫非严恪知道她和严豫有过什么?
“怎么是你?严恪呢?”
展宁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间理不清因由,她边问,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奈何刚一动,就牵动了左肩伤口,她吃疼手臂支不起力,整个人便跌回了床上。
还想再试,却被严豫制住,严豫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没有回答她的问他,只是道:“别动,若不想以后左手留下毛病,就老实躺着。”
她好手好脚的时候,也抵不过严豫一身力道,何况如今?不过起不了身,她也不想理会对方。若换在平时,她或许还能应付严豫一二,可刚刚那场梦过后,她想着怀中那块玉佩,整个人都是乱的,哪还有半点心绪去过问严豫?当即便转了脸看向床内侧,不言不语。
严豫见状眸光一冷,眉心紧缩,深吸口气后才道:“伤了你的是什么人,你可有眉目?对方既然动了手,很可能会有下次,我挑两个暗卫给你,你带在身边。”
展宁没有应声。
对方的来历,她也不清楚,只猜得出对方与去年的意外有关,应该就是钱氏背后那人。但她并不想与严豫多说。至于严豫的人,她更不可能要。平白将自己所有的动静交到严豫手上,那她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却不想她这般态度不知怎么就触动了严豫的神经,对方突然伸了手,钳住她的下巴,硬逼着她将脸转过去面对他。
“看我一眼都嫌难受?不想理会我?可之前严恪在的时候,你却死死抓着他不放?还一醒来就问他的下落?阿宁,我给你三年之期,是不想逼得你太紧,并不是让你再勾搭上谁,与我添堵。”
这种时候,严豫的强横态度只让展宁觉得比往日更可恨,她不由冷笑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莫说我与汝阳王世子没有什么,便是有,三年之期未到,与王爷何干?”
展宁面色惨白,一头墨发散在身后,益发衬得莹白如玉的小脸楚楚可怜。奈何就是这张惹人心怜的俏脸,只要一对上他,便只有冷色。严豫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想对眼前这人好一些,可看她浑身带刺的模样,再想起赶来时她死死抓着严恪手的景象,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撕扯着一样,一股子火气无处发泄。
他扣着她下巴的手便更用力了一些,看着她吃疼皱眉,他冷声道:“与我何干吗?那三年之约本就不是我的本意,你若想毁约,我求之不得。你若是呆在我身边,今日这样的事也不会有。”
展宁面上的冷笑又深了些,严豫与她生气,她却觉得心里有更多的苦闷难过想要发泄。
细算起来,展臻的死,她是脱不了干系的。当日展臻外出之时,并未打算带她。是她任性,非要跟了去。若非她这个负担,展臻当日……独身能够脱逃也不一定。
于是她知道严豫在意什么,便刻意挑了他的逆鳞去碰,似乎只有这样,将心里那些压抑已久的苦痛内疚发泄出来,她才可以不拼命地想起兄长死时那一幕。
“在你身边?王爷是不是忘了,上一世,我可是死在你身边的。或许仔细算算,我是死在你手里的……”
展宁剩下的话没能继续说出口。
她触碰严豫的逆鳞触碰得很成功。
严豫的脸色因她的话当即变了,一双眼中阴云密布,瞧起来很是可怖。他狠狠看着她,他的手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
“展宁,你的心,其实比我还硬。”
扣着她下巴的手,再往下一点,应该就能掐住她的咽喉。
她觉得严豫有可能会掐死她,可那只手最终落到她衣结之上,猛地一扯,将她的衣襟撕扯开来。
“展宁,那个赌约,我后悔了。”
严豫这个动作,让展宁整个人像搁浅的鱼似的,身子一下子弹了起来,“不……严豫你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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