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这话一丢出来,饶是展云翔,也给镇住了。
他虽然志大才疏,能耐与眼界不对等,又偏宠钱氏母子过头,但他还没蠢到家。
展颉轻薄江静姝这件事可一点不小,又是犯在昌盛长公主的别院里。这事若是真的,自家和安国公府结了仇不说,只怕在长公主那也挂上了号。若是长公主心里存了疙瘩,不仅展颉日后前途堪忧,就是整个靖宁侯府,也得不了多少好。
这般想来,展云翔脸色略略犯了青,“母亲所言当真?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颉儿一贯懂事,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汪氏气道:“误会?能有什么误会!这孽障轻薄江二小姐,被安国公世子当场抓住,连公主与驸马都惊动了!你自己说说,这样的孽障,是不是打死了也活该!”
展云翔眉头皱起,人也沉默了下。
跪在地上的钱氏听着汪氏的话,脑子转得飞快。她当初下这步险棋,仗着的是展云翔的宠爱,和女子对名节的看重。展颉只是醉酒,“无意”撞见江家小姐衣衫不整,闹出了动静,就算老夫人怪展颉坏了展臻婚事,安国公府或者也有气恼,但只要将江静姝娶到手,以江静姝可以带来的助力来看,一切都是值得的。可现在展颉居然被打成这样,展欣瞧不见人影,瞧汪氏的态度又怒到了极致,莫非这当中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不管出了什么意外,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保住展颉,将自己和展欣从中摘出来!
钱氏心头忐忑,抬头却是一脸的震惊,似乎不敢置信,连拽着展云翔袍子的手都在不住发抖,她道:“侯爷,二公子平日恭谨懂事,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这一定是有什么意外……”她说着,又放开展云翔去瞧展颉,只觉血腥气下,一股酒味扑鼻而来,她忙道:“我、我瞧二公子这一身的酒气,似乎是喝多了。二公子当时定然与大公子在一处,大公子没有照料着弟弟吗?”
钱氏这一番惺惺作态,为的是提醒展云翔,展颉喝醉了酒,就算犯下什么错,也是“无意”。而她话中捎带上展宁,却是要将火往展宁身上烧。
果然,展云翔被钱氏这一提醒,蹲下身查看了下展颉的情况,毫不意外地闻到了一身的酒气。在他心里,这钱氏是娇美可人的,展颉、展欣是乖巧懂事的,至于张氏和展宁,平日没碍着事还好,一旦出了事,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不待钱氏再多说,展云翔对展宁已经有了不满,开口便道:“你和你弟弟一道,他喝醉了酒,你也不知道约束顾看着?结果闹出这种事来!”
展云翔说这话,是典型的心里有气找不到撒处。
张氏一听脸色顿时一白,掐着帕子的手指骨节都白了几分。
展宁听了却要气笑了。
不过钱氏会演戏会示弱,她也不是傻子。她上辈子吃了这一身傲骨不懂低头的苦,没理由这辈子还学不会虚与委蛇。
于是展云翔话音刚落,她立即一撩袍摆跪了下去,一脸愧疚地道:“当时二弟弄脏了衣衫,驸马让人领着他去客厢换衣,我想着那是在长公主府上,又见二弟只喝了几杯酒,想来不碍事,便没有跟着去。都怪我当初大意,没有顾看好二弟,才闹出这等事来,还请父亲责罚。”
展宁认错认得快,言语中又含蓄点出,展颉当时不过喝了几杯酒而已。
展云翔没有听出其中关键,但见她这般态度,也不好再多责备他。
可汪氏坐在堂上,见了这一出,她老人家却不肯依了!
展臻什么事没犯下,今日在公主府上,他主动求娶江静姝,好歹让昌盛长公主和江远峥对展家人少了点鄙视愤恨,展云翔倒好,火气不朝罪魁祸首发,倒朝着无辜的展臻发,真是被钱氏迷昏了头!
而且汪氏本身对这事就是有怀疑的。
展颉不过喝了几杯酒,就能醉得敢轻薄江静姝?而且那么巧,两个人都弄脏了衣服,领着他们前去客厢的丫鬟还都出状况?
江远峥和昌盛长公主等人不知道这家里的龌龊,没有把事情往更坏的方面想,可汪氏却不一样。毕竟钱氏和展颉那点总想压正房一头的心思,从来就没收敛着。
不过怀疑归怀疑,瞧展云翔对钱氏等人维护的态度,又有上一次展臻被陷害,她着手彻查却无功而返的事情在先,老夫人汪氏这次也多了点计较,并没有将自己的怀疑点出来。她想着,这一次怎么也要查出点证据,把证据甩动展云翔面前,才好让这迷了心窍的儿子清醒点!
但是在找出证据之前,这事也不能就这么了了!她得先给钱氏她们点教训才行!
汪氏心中打定主意,冲头的怒火下去些,心思反倒静了下来。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展宁,她道:“臻儿别跪着,这事与你无关,你能有什么错?起来!”
展宁并没有直接起身,而是抬头看向展云翔,似乎没有这个父亲发话,她不敢起身。
展云翔心头窝火,却也再没理由往张氏和展宁身上撒,只能沉着脸道:“起来吧,这事的确不怨你多少。”
展宁这才起身。汪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边去,之后便将视线投向了钱氏。她的目光寒恻恻的,让一贯机警的钱氏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汪氏问:“钱姨娘刚刚怪大公子没有照看弟弟,我倒想问一句,展颉那孽畜做出这等事来,到底该怪谁管教不严?看顾不周?”
汪氏这么一问,钱氏立马就反应过来,老夫人这是要拿她开涮!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庶出的女儿家无所谓,庶出的儿子却是要养在嫡母身边的。可钱氏事事要
要压张氏一头,哪能让自己的儿子抱到张氏身边去养?所以展颉一直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这出了事要怪教管不周,当然也只能找她不是?
钱氏立马就朝汪氏叩了个头,不过主动认错求饶的话还没说出来,汪氏已经下了杀手锏,“自己上不得台面,教养得侯府正经的二公子也上不得台面,还敢胡乱攀咬。赵嬷嬷,找竹板来,钱姨娘掌嘴二十!”
这竹板打脸,可比手狠多了。二十下下来,只怕要留下印子!钱氏心中大骇,抬头一双泪眼盈盈,立马望向了展云翔。
“母亲,这责罚是不是太重……”
展云翔想要维护,汪氏却重重一拍桌案,也不看展云翔,只向赵嬷嬷吩咐道:“把人拉下去掌嘴,谁敢拦着,我就亲自动手!到时候就不只是掌嘴二十了!”
汪氏话都说到这份上,展云翔一时哑然。
而且汪氏让人把钱氏拖下去后,也没给他跟过去的时间。她直接问起他更重要的事情,“钱氏这些年让你宠过头,益发不清楚自己的分量,我教训教训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而且你是侯爷,后宅之事不该由你来操心,我且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展颉?安国公府上,你又要如何交代?”汪氏将今日在琼花苑内的事情,仔仔细细同展云翔道了出来,还特别点出了她有意与安国公府上结亲,对方却直言拒绝,最后由长公主将此事敲定的情况,以及自己离开琼花苑之时,长公主要他们对展颉严加管教的告诫。“长公主虽道此事就此了结,但你我都知晓,这件事是我们理亏,若处置不当,安国公府上只怕就此怨毒了我们。”
门外,钱氏被掌嘴的啪啪声,和她的哭叫声一起传来,搅得展云翔心神不宁。他心里明白,汪氏所说的事若处置不当,自己日后在朝堂之上也受影响。他对展颉做下的事,自然也是气恼不已的。可眼下展颉已经给打得昏迷不醒,外面钱氏又哭得凄惨,让他不由有些动摇。他迟疑一阵后,终道:“颉儿虽然犯下大错,但毕竟是醉酒无意所为,母亲今日在公主府上已经教训过他,一罪不二罚,不如今日暂且饶过他吧。且他腿上伤得厉害,还是先唤大夫来替他看过,以免留下根子。待他身上伤好些,我再亲自绑了他上安国公府负荆请罪,求得江启原谅。”
汪氏问展云翔,一来是找他商量主意,二来也是探他的态度,奈何结果让她失望了。
她有些头疼地望着自己这个儿子。她记得展云翔年少时,才学品貌虽比不得张氏那位兄长,可也并不十分差劲,怎么这么多年下来,自己越瞧,越觉得这个儿子糊涂呢?
在母亲心里,自己儿子总是好的。汪氏也不例外,她对展云翔的失望,最终转为了对钱氏的怨恨。认为正是展云翔受了钱氏蛊惑,宠庶灭嫡,乱了家里的规矩和法度,这些年靖宁侯府才越来越走下坡路。
心中益发定了彻查这事的决心,汪氏面上却松懈下来。她轻叹口气,无奈道:“待伤好了再绑去安国公府上,你当江启能消气?明日你就给我绑着这孽畜去江家请罪,或许苦肉计还有几分效!至于这孽畜身上的伤……罢了,你且唤大夫来给他看看。”
那厢钱氏的二十下嘴掌得快,声音渐渐消了下去。展云翔担心这一对母子,心里也因为与安国公府上亲家变仇家的事情烦恼,又与汪氏说了两句话,便让人带着展颉和钱氏回他们院里去了。
汪氏瞧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眉头锁得更紧,人微靠在椅背上,恍惚有些脱力。
展宁在她身边,瞧着她面上神色变化,对她的心思也暗暗估摸了一些,顺势便劝慰了她两句,接着还提到:“祖母,明日父亲若得空,只怕昌盛长公主和驸马那边也要送一封请罪的帖子去才好,毕竟今日是咱们扰了他们的兴致。”
汪氏闻言重新坐直身子,点点头,望向展宁的目光中闪过赞许,她伸手拍拍他的手背,轻声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不像你父亲……”说到展云翔,汪氏情绪又低落了些,转头看了眼张氏,不由叹了口气,“唉!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们了。今日你们母子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你们放心,这家里的规矩,一定会整顿整顿!”
展宁与张氏对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只劝慰了汪氏几句,让她放宽心,之后便退了出去。
待她们走后,汪氏静静在椅子上坐了许久,直到她身边的赵嬷嬷回来,小声唤了她一句,她才醒过神。
待望向赵嬷嬷时,她面上黯然神色已然褪去,转而添上一抹凌厉,连语气也略带森寒,她道:“最近这时节,庄子上也没多少事情。你让你家儿子回来一趟,我有些事要交给他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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