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死而复生,只是不是重生到别人身上,而是重生到自己身上,改写人生?”
展宁如遭电掣,整个人愣在当场。
她既是重生之人,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遇上严豫,毫无准备地听对方说出那样一番言语,由不得她不心生警惕。
严豫这人,说话做事向来讲究一个干脆利落,从来不会花时间做无目的的事,说无意义的话。
他刚刚这话,似有所指,不像与她巧遇闲聊,倒像是在暗示什么,或者说在试探什么。
可是自己重生这件事已经够离奇诡异,严豫何以能觉出端倪?
毕竟不论是她,还是真正的展臻,上一世和这一世,在初见之前,都没什么交集。
严豫在皇子中排行第四,母亲德妃出自将门,舅舅莫昭是当朝大将军。有了这等背景,严豫作为皇子,十六岁便随军出征,到如今七年下来,已立不少战功。战场上的血与火,也将他锤炼出一种别的兄弟没有的特质,他整个人往那一站,明明是如画的眉目,却如同一把淬了血开了封的战刀,锋锐、凌厉,极具压迫性。
但正因为如此,这些年以来,严豫在边关的时间居多,在京中的时间少,说得不好听些,严豫与皇家那一群兄弟姐妹的联络都不够紧密,更别说结识靖宁侯府这样一个不得力的侯府家的子女了。
这样一个近乎毫无交集的人,怎么会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呢?是自己多疑吧?
展宁越想越深,越想越是理不出头绪。而她的沉默,让严豫唇边的笑全然散了去。他挑眉冷冷看着她,口气从一开始的戏谑,转为了冷厉。他道:“展公子连一句话也不肯与我说,莫不是看不起在下?”
展宁被困在严豫身边近五年,对严豫的情绪变化感觉特别敏锐。见他如此,知他这是动了怒。她虽厌恶严豫,不愿与对方有多余交集,却未想过要在毫无依仗的现在与之交恶。她暗暗咬牙,接着心念一转,压下心中烦躁,面上依旧一派淡然,语气平缓开了口,“公子何出此言?当日陶然居前的事,在下未来得及感谢公子出手襄助,心中还有歉意。只是刚才想事情入了神,突然见到公子,不料由此巧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请见谅。”
“见谅?我一贯大度,这样的小事,何需谈见谅。只是展公子……”
严豫说到这刻意顿了顿,眉锋微挑,突然笑了笑,往前一步,压低身子凑近了展宁。展宁几乎是反射性地退了半步,而这一退,她心头不由暗暗叫苦。糟了,她怎么能忘了,严豫这人的个性,就是典型的犯贱,贴上去的他厌恶,避着他的他反倒非要拿捏在手。自己这一下,定然又触了这人的逆鳞。可是她却控制不住,只要面对严豫,身体已经比思维先一步有了反应。远离这个人,是她的反射性反应。
果不其然,她这一退,令严豫脸色又差了几分。他伸手压住她的肩,冷声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只是展公子的模样,分明逼我如蛇蝎,我要如何见谅?而且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我,不知道我的身份?”
严豫话到最后,语气极重。那双如墨一般沉浓的眼眸里,闪动着笃定的神采。
展宁在他的视线中突然脑中白光一闪,冒出个匪夷所思又可怕至极的猜想来。
按理这一世,除了那日救下秦家姐弟时的一个照面,她与严豫从未见过,认不得对方也是正常的。对方何以笃定自己认识他?
再者,上一世自己月月来这书肆,也从未遇见过严豫。何以今日会遇上?他还口口声声唤她展公子,字字句句若有所指……
难不成,严豫和她一样?身子里装的也是另一个灵魂,另一个知晓未来事的灵魂?她抢先他一步,在陶然居前救下秦家姐弟,漏了端倪?
毕竟她可以死而复生,别人呢?难道就不可以?
这样的猜想,令展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她也知道,这种事只是自己的猜想,眼下严豫的行为虽像在试探,但并不一定如此。即便真是如此,她也不能自乱阵脚,让对方拿捏住把柄。
于是,展宁强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面上原本一瞬的慌乱也转作意外,“公子说笑了。我不曾避公子如蛇蝎,只是不习惯与陌生人过于亲密的接触。而且我虽姓展,却的确不认识公子,公子是否有些误会?”
展宁想着,自己这般一再否认的态度,定然会惹得严豫更不满。可事到如今,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她是重生而来这事,绝不可以泄露。
但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严豫听了她的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看着看着,他面上原本冷硬的表情倒慢慢缓和了下来。到最后,他松开手放开她,将手里那本话本丢回书架上,“的确不认识吗?看来倒是我失礼了。打扰你看书的雅兴,抱歉。”
之后,他竟然径自转身离去。跨出书斋前却又转回头,丢下一句话才走,“希望下次再见之时,你我能重新结识。”
严豫的意外到来,与莫名离开,让展宁再没了寻书的心思。
对方一走,她浑身绷紧的弦就断了开来。整个人如脱了力般,毫无形象地靠在书架上。皱紧了眉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她重活这一世的计算里,出现了一个极可怕的变数。刚刚严豫注视她的目光,让她心里不可抑制地想起上一世被这个人一步步逼至绝境的无力与痛苦。他扣着她最大的把柄,扣着她在意人的生死,逼得她步步后退。那种被人困在方寸之地中,视为猎物狩猎玩弄的经历,她绝不想再来一次。
展宁有些怨恼,自己为什么要重生到兄长身死,自己李代桃僵之后。上一世的自己,
为什么又要做这样一个太过冒险的抉择。
换做这一世的自己,即便仍是女儿身的身份,还是一个在外失踪一月、名声受损的侯府嫡女的身份,她也有办法重新搅动风云,而不是如现在一般,留着一个最大的破绽。任何人握住这个破绽,都能给她致命一击。
“你这是怎么了?刚刚出去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守在门口,一直没见到有人进来啊?”
将展宁从懊恼之中惊醒的,是从书肆门口匆匆赶进来的秦川。秦川一脸急切之色,之前他与展宁来时,书斋内并没有其余的人,他不喜欢这里么的味道,也就在门口去守着了。谁知过了一阵,却听里面似乎有说话声,他起初不怎么在意,只打算进来看一眼,谁料刚往里走几步,就撞上了脸色不善的严豫。他对严豫有点印象,记得那天这个人也帮过他的忙。本打算给对方打个招呼,可还没开口,对方就冷着脸错身而过。待进来一看,展宁一脸惨白靠在书架上,他不知出了什么事,这才有些慌了!
“是不是刚刚那人找你麻烦?!我去找他!”
秦川这少年心性鲁莽又单纯,起初事事防着展宁,如今倒怕她吃了亏。却不想,暂不论身份地位,就以严豫自小习武,又在战场上淬炼数年的身手,哪是他这个半吊子比得过的?
不过展宁见到他,却让他这一嗓子叫回了神,心中刚刚的消极念头也给喊散了些。
是了,不管严豫今日出现在此为何,是找她麻烦有意试探,抑或天下巧字成书,是无意间所为,她也不能对手还未张弓,她就成了惊弓之鸟。就算做最坏的打算,严豫身体里装着的,也是个和她一样的货,她也不能就此认输。严豫抓着她的死穴,她跟在他身边多年,也知他的秘密!
而且天家本就凶险,今圣正值壮年,底下几个皇子却已长大成人,哪怕是父子,也免不了猜忌。加诸几个年长的皇子中,三皇子有贤名,严豫有军功,虽比别的兄弟风光,可也比别的兄弟容易惹猜忌。严豫就算贵为亲王,如果他执意要视她为猎物,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没什么,只是一时有些乏罢了,我们今日先回去吧!”
心中打定主意,展宁恢复了力气,出言安抚了一脸愤慨的秦川,准备动身回侯府。出门的时候,她还在计算,压在秦川身上那步棋,是不是要拨动得早一些才好?
正想着,书肆旁停着的那辆马车上却跳下来一个车夫,朝展宁一拱手,道:“我家主人吩咐,让小的送公子回侯府,还请公子上车。”
展宁和秦川俱是一愣。他们出府之时瞧着天气好,并未带车前来,这马车从哪冒出来的?
再一瞧车上徽印,展宁立马认了出来,这是睿王府上的。
虽不明白严豫为何如此吩咐,但这车,展宁是决计不肯上的,当下便客套道了个谢,直言拒绝。
那车夫得了主人吩咐,十分为难,正低声下气求展宁上车,免得自己回去被责罚,一道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展臻,你怎么在这?”
那声音如清泉流石,却在展宁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抬头去看,不远处另一辆马车上,有人挑了车帘看她。
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生得修眉朗目,一身青色锦袍,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佩饰,仅以玉簪绾发,却显得别样的清雅风流。
对方见到她,面上先是露了喜色,继而像想到什么,略染上些黯然。
而展宁惊骇过后,心里却忍不住暗暗自嘲,今儿个是怎么了?上辈子的故人,竟然都在这撞上了?
林辉白,她曾经无缘的未婚夫婿,上辈子的妹婿,以及她上一世身死的因由之一,这一世再见,对她而言,当真已是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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