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秋风几起几息,冬雪赶着落叶走。
这年燕京第一场冬雪下来的时候,严川随大将军萧陌的部队离了京。
因为严恪的那番话,即便心中有担忧,也有些负疚,展宁并没有坚持阻挠严川的决定。
少年这一番离去或许是赌气,抑或是真的要向她证明自己的能耐,但不管怎样,对少年来说,这都是一次成长的机会。
她没有立场为了自己的负疚,去阻扰少年可能的际遇。
而且出去以后,眼界宽了,心里的东西装得多了,少年对于她,或许就能够释怀也不一定。
而这场冬雪之后,靖宁侯府也再度迎来了喜事。
一去江南数月的展臻因回京述职,接受年终校考的关系,终于回了京。
张氏早就对展臻的归来判穿了秋水,见到儿子的那一刻,忍不住喜极而泣。汪氏对这个孙儿寄予厚望,见他归来,面上也颇有几分真情流露。便是原本不喜张氏和展臻、展宁母子的展云翔,因为钱氏的背叛,回想过往种种,心中有些悔意,对张氏和展臻、展宁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一些。
展臻与祖母、父母一一说过话,又分别给他们送上了特地从江南带回的礼物,直到傍晚时分,才抽出身来,去到了展宁的听雪楼。
兄妹两人感情一贯要好,这一次别离数月,甫一见面,都关心地询问对方的情况。
“阿宁,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大哥,你在江南的情况如何?”
两人同时开口发问,话赶话撞到了一块。彼此目光相对,不禁都是一笑。
之后,展臻开口说道:“阿宁,你想问什么,就先问吧。我在江南的时候,听家里传来消息,道你与严恪得了太后赐婚,连婚期都定下了,眼看我都要嫁妹妹了,这要问的东西可多了,一时半会儿只怕说不完,干脆你先问。”
展臻说话时眼里带着欣然,但也有着揶揄,展宁被他打趣,不由抬眸瞪了他一眼,怪道:“哪有哥哥整天拿自家妹妹打趣的,大哥你真是越来越没正行。”
展臻被她瞪,却也不怕,只是哈哈一笑,“哥哥说的都是真话,怎么能算打趣呢?阿宁这是自己害羞了,却怪在我身上,霸道得好没道理。”
比起夏季江南重逢时,那个在他面前乖巧得不像话,拨掉了全身尖刺与傲骨,变得委曲求全小心翼翼的展宁,他更愿意看到以前那个仗着自己宠她,就无法无天的展宁。
他希望她在他面前任性、撒娇,他希望她过得恣意痛快。
展臻越说越来劲,展宁不由狠狠剜了他一眼。再见他仍是笑得没正行,她也懒得再和他斗嘴,转而与他问道,“说真的,你这次前往江南治水,情况怎么样?我虽听阿恪说起,治水进展很是顺利,可我还是有些担心。江南富庶,油水又足,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你初担重任,只怕遇了不少麻烦吧?”
说起正经事,展臻倒也没再和展宁玩笑,而是正正经经与展宁说起江南治水的情况来。
展宁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南的势力也的确盘根错节,展臻以如此轻的年纪,肩负江南治水大任,虽有景帝旨意,又有严恪帮忙打点,可开始的时候,他还是遇了不少明枪暗箭。
那些江南官员想着,展臻必定会熬不住,却不想展臻极为硬气,做事又来得沉稳有度,几番交锋下来,原本给展臻使绊子的人渐渐收敛,治水事宜也逐步步上正轨。
到如今,淮水干流、支流的疏浚工程已进展到一半,各处的屯水水库、防洪水利工事的修建也有序推进,若无意外,待年后展臻重往江南,再整顿半年时间,到明年夏季之时,江南洪灾必定会有大的改善。
这些情况,江南和工部呈给景帝的奏折中早有谈及,而展臻一回京,尚未回靖宁侯府,便被景帝的人叫进了宫。君臣间一番对答,景帝对展臻在江南的作为很是满意,更与展臻许诺,待他年后再返京师之时,他还有重任相委。
学得文武艺,卖予帝王家。
修身治国平天下,出将入相,只怕是天底下大多数男子的梦想。
展臻得景帝看重,前途一片大好,正是一展拳脚的好机会。可展宁看着哥哥神采飞扬的模样,却不得不想到了久远以后。
若这天下落入严豫之手时,展臻是否还能有这样大展拳脚的机会?
“阿宁?”展宁想得有些失神,展臻见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她回神,“你在发什么呆?哥哥可把江南的事情都告诉你了,那你是不是得把你和未来妹婿的事,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缠不过展臻,加诸本就没打算瞒他,展宁将展臻离京以后,自己与严恪之间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展臻。
一并说起的,还有展颉与展欣兄妹的亡故,以及展颉的真正身世。
展宁本以为展臻多少会有些吃惊,却不想展臻并不大意外,毕竟他离京之前,就从汪氏那里知道了更多的秘密,而且他也看出汪氏动了杀心。
对钱氏和展颉、展欣,展臻并没有妇人之仁,听完只是拍拍阿宁的肩,“如今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咱们一家人便该向前看,开开心心过好以后的日子。我瞧祖母和母亲已经在替你准备嫁妆,你在家里呆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严恪虽然对你好,但到了汝阳王府,就要守人家的规矩。所以这剩下的在府里的日子,你定要过得开开心
心的,有什么事,哥哥给你担着。”
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妹,眼看着就要去到别人家里,展臻刚开始还没什么,说到后来倒真的有些感伤。
展宁瞧出他的不舍,听着他的言语,心里也有点发酸,却又布满了暖意。她将头靠向展臻的肩膀,笑道:“大哥若真舍不得我,我不嫁就是了。”
不过她话刚说完,就得了展臻一阵取笑,“大哥是真舍不得,但有些人说不嫁,恐怕也是舍不得的。”
气得展宁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展臻疼得连连抽气,可过后却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展宁既恼又无可奈何。
按照梁朝的惯例,每年到了腊月二十五以后,各处官署便开始休沐,直到正月初七以后才开始正常运转。
而除夕夜里,景帝会在宫中设宴,款待宗亲、重臣及其家眷。
往年这样的宴会,靖宁侯府自然是没有资格出席的,但今年因着景帝看重和严恪的缘故,展臻和展宁兄妹都得以参加这除夕的宫宴。
景帝不喜奢华,如今北漠三万兵马依旧在萧关与大梁僵持,军费耗损极大,国库紧张,所以这一年一次的除夕宫宴,也选择了从简。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从简,宫宴的繁华精致还是非一般宴会可比拟。不说别的,就是宴上各家太太小姐的装束,便能闪花无数人的眼。
展臻和展宁都是这宫宴上的新面孔,但这两张极为相似,又极为出众的脸,毫无疑问地为他们吸引了许多目光。
这些目光善恶不一,有的赞赏,有的痴迷,有的嫉妒,也有的不以为然。
但令展宁感到极难受的,还是从严豫处出来的目光。
*裸的,极具侵占性,那种将她视做所有物的侵略眼神,几乎不用看,都知道是来自何处。
严豫自从上次设计她和严恪,想令她和严恪生隙不成后,便不知是忙于北漠战事,还是另有筹备,并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可展宁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
严豫不是一个肯轻易放手的人,他这样十年磨一剑的做法,更让人心头担忧。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又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宫宴之上,男客女眷是分开坐的,严恪与展宁隔得有些远,期间只远远投过来几道目光,两人相视笑了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但展宁旁边坐着的,却是一位渊源极深的故人。
安国公家的二小姐,江静姝。
许久不见,江二小姐身形又清减了几分,本就小巧的脸显得更加玲珑,下巴尖得惹人心怜。
对于这位江二小姐,展宁心里的歉意不止一丁点。而且瞧江静姝这模样,这段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开心。想来当初为着她舅舅的事,她家里是怨怪了她的。
“江小姐……”
眼看江静姝人坐在自己旁边,目光却隐隐瞧着对面某处,展宁有些好奇地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竟然看到了正与人相谈的自家哥哥。
展宁这下子心里是更不好受了,她抿唇想了想,正想主动与江静姝攀谈,谁知刚叫出对方的名字,对方也才转回头来看向她,宴上却突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而这嘈杂之声还是从景帝那方传来的。
展宁赶紧循声望过去,这一望,却是大惊失色。
原本端坐高位上的太后娘娘,不知为何突然从座位上栽倒下来,幸而她旁边的素锦姑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可太后娘娘似乎已经昏迷了过去,没有半点意识。
景帝也变了脸色,连声呼唤太医上前,便是下首的汝阳王和严恪,也猛地直起身,往太后娘娘身边赶了过去。
原本场中的轻歌曼舞赶紧打住,好好的一场宫宴,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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