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郡有九街十八坊法。
其中有一坊名为孔融坊。
名字里带一个孔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个与蒲家并列的入门世家。
孔家。
孔融这个名字兴许很多人都不了解,因为哪怕是在孔家之内,也是禁忌一般的存在,就连那些老一辈的族人,也不敢轻易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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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没人会知道,这座不起眼街坊,会是孔家势力的一部分。
这条街坊里,有几座不起眼的角楼,相互挨着,其中一间矮楼的铺子里,有一个精壮的汉子赤膊着上身,一边挥打着手中的铁锤,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
他正在铸剑。
从亮到黑,整整一时间里,他从没有过离开这座铸剑台,始终挥打着铁锤,似乎感觉不到累。
他手中的锤子比一般的锤子看上去都要很多,却感觉无比沉重,因为每一锤落下,都有无数的火花炸开,连同着整个铸剑台都在剧烈颤动。
他周围的墙壁上,挂着大大无数把剑,看上去甚是平凡,一下来也不见有人光顾这里,可见生意有多惨淡。
可那铁匠似乎毫不在意,而是一心一意在打铁,甚至连眼神都没从铸剑台上挪开过。
就在他将锤好的剑胚放入冷水中淬炼的时候,一道急剧的马蹄声在外面的街道上传来。
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翻身下马,来到了这间铁匠铺门口。
那男子刚想话。
打铁匠却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而是将手中通红滚烫的剑胚,一下子放入了水中。
只听一阵剧烈的响声,然后是无数的水汽蒸腾起来,弥漫在地之间,如同大雾,遮住人眼。
下一秒,剑胚又鬼使神差的出现在了铸剑台上。
铁锤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如流星坠落,快速的敲打在剑胚上。
当当当。
每一次落下,都是一道沉重的响声,分不清是空气在震动,还是自己的心脏在震动,那策马而来的男子忽然觉得有些难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力,他开始面色发烫,心跳加速。
随着那铁锤落下速度越来越快,他的脸色已经滚烫的如同沸水,大滴的汗水流淌下来,刹那间浑身湿透。
“停......”
他艰难的了一声,如同干涸得快要死去的鸭子,声音干哑难听。
然而那名打铁匠却置若罔闻,手中铁锤再一次落下。
那名男子再也站不稳了,来此之前,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会输的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我只是负责传信的人.......先生不要误会了.......家里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出手。”
“其实这一我已经等了三十年了。”
那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是仍然低着头,轻声道:“回去告诉他,我会尽力的。”
那名男子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不去掸身上灰尘,狼狈的退了出去,不敢再多看他半眼。
打铁匠没有再去看那铸剑台上的铁剑,而是抬头看着夜空中的一处地方,轻声道:“既然来了,不出来几句?”
远处的阁楼上,飞檐之上,站着一道漆黑的身影,若非仔细看去,根本无法察觉。
他仿佛融入了黑夜之中,月光落在他身上,不起半点波澜。
“孔融。”
飞檐上的那人轻声了一句,然后点了点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继续道:“既然已经决定隐姓埋名,又何必再次出手,孔家既然已经把你当作弃子,又何必言听计从。”
完这一句,他的身影完全从黑暗中出现,仔细看去,白衣飘带,翩翩如玉。
“那你为何不安心做那个世人眼中自甘堕落的驸马爷,反而在这个时候出来了?”打铁匠淡淡问道。
“因为那是我女儿。”
“同样,他也是我父亲。”
黑暗中的那人,可不正是海棠姑娘的父亲,那位蒲家之中身份最显赫,却又最不起眼的驸马爷!
“所以我们都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理由永远是理由,当做一件事不问理由的时候,那便是真正的自在。”
“生在世家,哪有所谓的自在可言。”
“下谁都能这样的话,但你这个半个甲子练琴看书的驸马爷,最是没资格这样的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蒲家已经很够强大了,若是再有一个强大的继承人,会让京中那位也忌惮的。”
“可是连我这样隐姓埋名的打铁匠都知道你的存在,你认为京中那位会不知道?”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但至少要给他一个安分守己的态度。”
“那今夜过后呢?”
“我会去京中负荆请罪,儒门之中最强大的两个世家两败俱伤,恐怕是他最乐得见到的结局。”
“你真是一个好父亲,曾今他也是,可惜只是曾今。”
“看来你还耿耿于怀。”
“不,你错了,这世上没有忘不掉的仇,也没有解不了的恨,时间能解决大部分东西,我待在这里铸了三十年的剑,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过明白归明白,接不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终究意难平。”蒲家那位驸马爷轻轻叹了一句。
“意难平。”
打铁匠轻轻念了这三个字,眼中闪过一抹精芒,点头道:“就叫意难平。”
完这一句,他手中的铁锤重重的落在了剑胚之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他身前孕育而生。
刹那之间,那一把剑胚直接消失。
空气中却多出无数道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汇聚成了磅礴的剑意,朝着远处飞去。
白衣男子抬起手臂,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长剑,剑柄上缠着流苏,轻轻挑剑,如挑山。
轰的一声。
那磅礴如同河海的剑意,刹那间与那山峰撞击在一起。
两人所在的地面,开始出现无数的裂痕,如同干涸后的大地,触目惊心。
打铁匠身上的衣袖开始寸寸碎裂,然后变成无数齑粉,洒落在空中。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道:“三十年前我不如你,三十年后还是这样。”
完这一句,他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蹒跚着步子,转身离开。
身后,那柄名为“意难平”的剑,刚出炉便失去了主人,孤零零的竖立在地上。
白衣男子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很久以后,他才捡起那柄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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