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牛车在牧家村村口停下,杨晴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着熟肉,快步朝刘大夫的院子行去。
因着村里皮肤白嫩的姑娘实在太少,是以众人的话头还停留在杨晴身上呢。
“牧婆子,你看她手上提着酒和熟肉,该不会是去未来夫家吧?”
牧婆子一听,眼睛瞪了起来:“这要是她的未来婆家在牧家村,这个墙角老婆子我还真挖定了,这牧家村除了牧老爷家,还没我动不得的墙角。”
“啊欠!”走在半路上,杨晴打了个喷嚏,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抬眼见刘大夫的院子就在前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叩叩!”
敲门声传来,睡了个囫囵觉刚醒的刘亚打着哈欠,一面伸着懒腰一面应声道:“来了来了,谁啊?”
“是我,宁康村的杨晴。”
闻声,刘亚的瞌睡虫全跑了,他松开拉动门栓的手,飞速将衣裳穿戴整齐,这才将门打开:“阿晴姑娘怎来了,可是阿晚姑娘有哪里不舒服?”
“多谢刘大夫挂心,阿晚妹妹身子好得很,我今日前来是奉我娘的命给刘大夫送东西的。”杨晴说着,将手中的熟肉和烧酒递了上去。
酒香透过酒封传来,刘亚深吸了一口气,笑吟吟地看着来人:“阿晴姑娘,这酒肉不是杨大娘让送的吧?”
叫男子拆穿了,杨晴面色不改:“感谢刘大夫慷慨赠药,这些酒肉刘大夫千万要收下。”
“阿晴姑娘这是不想欠我人情?”闻言,刘亚依旧没有去接酒肉,而是微微拧起眉头,薄唇开开合合,最后却是什么都没再说。“刘大夫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大家都不容易,若您赠的药是十几二十个铜板的,我也就领了大夫的好意,可这药足足一钱银子呢,我可不能白拿了。”杨晴言罢,固执地将酒肉朝前递去:“这些酒肉不是什么
贵的,比不上刘大夫的药,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垂于身侧的手动了动,刘亚眉头拧得更深了。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半响,他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这药其实不是白赠的,而是刘某用来向姑娘和杨大娘表达歉意之用。”
“歉意?”
“刘某不该用那些个市井传言来判断阿晴姑娘和杨大婶子的为人,更不该在那日给阿晴姑娘冷脸,责难姑娘。”刘亚说到这,冲女子深深施以一礼:“还望阿晴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闻言,杨晴有些意外,心中对这大夫的好感多了几分。
她伸手虚扶了男子一把,轻声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当日阿晚妹妹高烧不退,刘大夫医者仁心,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阿晴姑娘不生气?”刘亚亦感到意外,他还以为她必然是生气的,否则也不会在给他诊金时说出那番话。
在男子惊讶的目光中,杨晴咧出一口白牙:“现在不生气了。”
刘亚失笑,缓缓直起身子:“阿晴姑娘好生直爽,倒是叫刘某汗颜了。”
“刘大夫的歉意阿晴收下了,阿晴的谢意也请大夫收下。”杨晴说着,再度将手中酒肉递了上去。
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刘亚自然不会不收,他接过酒肉,斜眼瞧见女子手中的两副药,当即出声关切道:“这药是阿晴姑娘吃的?”
“是照着刘大夫开的药抓的。”杨晴轻声应道。
“这样,阿晴姑娘进来歇歇脚,我再给姑娘把个脉,就当是感谢姑娘这顿酒肉了。”刘亚说着,让出一个身位,杨晴也没客气,抬脚跟了进去。
她此行一为还了刘大夫这不大不小的人情,二为自己的身体而来。按照前两日杨大娘的说辞,她这具身体受过两次重伤,第一次是在八岁的时候,高烧导致失忆,一下子清空了八岁之前的所有记忆,第二次是在她穿越来的时候,牧小公子挣扎间甩飞了她,脑袋磕在石头
上,影响了记忆力。
两次都伤在脑袋上,都和记忆有关,只是比起磕到脑袋失去的那些记忆,她更好奇原主八岁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高烧到影响记忆,怎么瞧看都和杨向晚这次的经历有些相似,给她感觉,不是杨家治不起她的病,而是不愿意花费这个银子。
她脑海中有太多疑问,只有记起原主以前的经历,她才能解开杨家人物关系这团乱麻。
“阿晴姑娘,坐!”
刘亚温和的声音传来,杨晴依言坐下,将手臂放置在桌子上。
长指搭上女子脉搏,刘亚抬眼看了眼神色平和的女子,收回目光,须臾,又抬眼瞧了眼女子,再收回目光。
“刘大夫有话便说吧。”这刘大夫年方弱冠,比之现代的她要年轻足足六岁,杨晴怎么可能看不穿他。“阿晴姑娘的底子薄,体虚体寒,除了要喝药调养,最好每顿吃些鱼肉,但切忌大补,大补食膳药饮于姑娘而言无异于虎狼之药。”刘亚说到这,顿了顿,又道:“阿晴姑娘,我听杨大婶子说,当年你早产了
将近两个月,可是年幼之时时常生病?”
如果是年幼体弱多病,又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这般内虚的体质也就有了解释。
“我不记得了。”杨晴摇摇头,眸中满是迷茫。
闻言,刘亚心中“咯噔”一下,他稍稍倾身,压低声音道:“阿晴姑娘那日撞伤了脑袋,醒来后可有觉得哪里不对?”
难不成当日一撞当真影响到她的记忆了?这可如何是好。
“忘了许多事情。”杨晴据实答道。
得了意料中的答案,刘亚眉头拧得更深了:“所以姑娘忘了幼时经历?”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听我娘说,我八岁时曾经高烧一场,待好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声落,“砰”地一声巨响,刘亚拍案而起,面色难看到了极致:“烧忘了?”
末了,他拔高音量:“烧忘了?”
“杨大叔和杨大婶子到底是怎么照顾孩子的,为了省那一点银两连孩子的命都不要了吗?”
都说医者父母心,此言果真不虚,杨晴看着那气得面色发青的男子,再回想杨大爷那恨不得要去她性命的模样,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刘大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女子的声音清清淡淡,却一下吹灭了刘亚心头那股子无名怒火,叫他这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好半响,他平复好心情,一撩衣袍缓缓坐了下来。
四目相对,刘亚吁了口浊气,沉声道:“抱歉阿晴姑娘,是我多言了。”
“刘大夫仁心,阿晴又岂有责怪之理。”杨晴颔首,心中对男子多了几分敬佩:“敢问刘大夫,我这身体可以调养好,记忆可有法子恢复?”
“记忆这事和身体终归不同,再者,我直白地说句,阿晴姑娘莫要见怪,以姑娘你的家境,调养身体一事已是困难,更不要谈记忆了。”
闻言,杨晴若有所思地拧起眉头,心中默默打起了算盘。
刘亚只当她是心中难过,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当如何转了。
“刘大夫,您可能给我一份可以最快调理好身子的单子,包括药方以及膳食。”杨晴出声道。
“阿晴姑娘……”刘亚还想说些什么,倏而想起杨晴和牧小公子之间的婚事,也就明白了她为何能底气十足地找他要药方。
阿晴姑娘日后可是要嫁入牧家的,以牧家家财,根本不会将这点钱放在眼里。
他摆好笔墨写出药方和膳食单子,同时贴心地列出价目。
和杨晴现在喝的半钱一贴的药不同,要想快些调理好她的身子,所需药材一两一贴,并且膳食更加昂贵,两者加起来一日至少花费二两二钱银子。
杨晴看着药材边上标注的价格,只觉心在滴血。
以她现在赚钱的速度,根本支撑不了这笔花销,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她要改变的也不是自己一人的人生。
“可还有更为价廉的药品替代?”“如果想要最快调理好身子,这已经是最廉价的药方,且,没有一年半载也调养不好。”刘亚说到这,顿了下,轻声安慰道:“阿晴姑娘莫要忧心,至多再等五个月,你就可以好生调养身体了,在此期间你能
每日服一贴我先前开的药方也好,就是不能持续服用也不会伤身。”
杨晴知道他误会了,不仅没有多做解释,反倒顺着他的话道:“那记忆呢?”
“记忆一事服药是有用,但用处不大,尤其是像姑娘这种高烧烧没了的记忆,几乎不可能恢复,不过撞伤脑袋忘记的诸多事宜倒是可以靠药物找回。”
得了回答,杨晴轻叹了声,只觉心口堵得厉害。
她几乎可以断定原主在八岁前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可杨大娘不愿意提及,她总不好去问杨大爷吧,毕竟她不如意的源泉就是杨大爷。至于杨二娘和杨向晚,杨二娘是杨大爷顾念手足之情收留的,这些年能在杨家生活也是多亏了杨大爷,怎可能在这富贵关头揭杨大爷的短,杨向晚和杨二娘一样,且,当年杨向晚年幼,这些事情记不记得
还另说。
“阿晴姑娘?”
“恩?”杨晴回过神来,轻轻揉着太阳穴。
“幼年之事就算记不得了对姑娘的生活也不会产生太多影响,姑娘又何必介怀。”刘亚轻声安慰道。
“万一有影响呢?”杨晴言罢,在男子略显疑惑的目光中笑了声,施施然站起身来:“麻烦刘大夫了,不过先前大夫既说了用酒肉抵诊金,那阿晴可就不客气了。”
“阿晴姑娘这叫什么话。”刘亚随之站起,岂料女子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挠挠头,神色有些局促。
“阿晴姑娘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不知刘大夫可能借我几本关于草药的书?”杨晴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
“有是有,不过……”刘亚顿了顿,怕女子觉得他小气,连忙道:“我怕姑娘看不懂,那书上草药除了图,还要配着文字才能深入了解。”“不瞒刘大夫,阿晴识字。”杨晴言罢,在男子诧异的目光中搬出了忽悠文杰兄妹的那一套:“我娘一直很娇宠我,从来不让我做家务,是以我闲暇时总是在外头玩,可别家的姑娘都是要做活的,有时候实在
找不到人玩了,我就会来牧家村的学堂偷听先生讲学,虽然字写的不好,可大多数字还是能看得懂的。”
面对眼前女子识字一说,刘亚初时觉得诧异,可听到后面,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阿晴姑娘有好学之心实在难得,你在这等会儿,我去里屋给你取书。”
言罢,匆匆朝屋内行去。
不一会儿,他拿着厚厚一摞书走出,还贴心地拿了个他平日里上山采药的大背篓装着。
他将背篓放在桌上,温和道:“这里头除了一些关于草药的书,还有一些入门的书籍,姑娘闲暇时可以看看。”
“多谢刘大夫,你可真是一个大好人。”杨晴由衷道。
和现代不同,古代的书籍甚是昂贵,她先前在八宝斋买的最便宜的手抄本识字,也要足足三钱银子,更不要说刘亚的医书了。
且,在这个时代,许多人是不愿意将自己的书借人的,可刘亚不仅借她了,还一次性拿出这么厚厚一摞。
“阿晴姑娘客气了,这些书你若是看完了,还可以来我这再借。”刘亚本不是乡中人,他三年前游历至此,诸多机缘巧合之下在这住了下来。
一晃三年过去,诸事颇顺,独独有一事甚是恼人,那便是找不到说话的。
要说这乡间汉子,大多家里没那个钱给识字,偶有几家出得起钱的,孩童也不甚顽劣,像杨晴这般自学的,更是寥寥无几,更不要说她还是一介女流。
对于她这般好学的姑娘,刘亚青眼有加,又岂会吝啬几本书籍。
“真是太感谢刘大夫了!”杨晴笑吟吟地接过背篓,因为常年不干活,她手臂并没什么力气,而刘亚实在太过热情,给她装了满满一背篓的书,是以悲剧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手上一沉,她整个人重重朝前栽去,贴身放于怀中的玉露膏飞出,向地上飞去。电光火石间,一道青色身影扑来,越过她和满背篓的书籍,摔在地上给玉露膏当了肉垫,而杨晴就这么毫无形象地摔倒在地,整个人压在背篓上,模样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