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晴!”孙慕锦先女子一步坐上牛车,扬着下巴,神态那叫一个得意:“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窝在家里呢。”
杨晴爬上牛车,不应声,自顾自地咬着馒头。
见女子没有反应,孙慕锦更得意了:“怎的,未来的牧家小少奶奶看不上我们这样的落魄户,不愿与我说话?”
闻言,杨晴依旧不搭理对方,兀自冲赶牛车的方大爷道:“方叔,包下您的牛车去镇上要多少铜板?”
“就收你十五个铜板吧。”方狗蛋知道杨家家境困难,也就没开虚的价钱。
“哟,包牛车,杨晴你出得起这个钱吗?”一听这话,孙慕锦登时笑了,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哎呦,我怎么就忘了,你可是未来的牧家小少奶奶,怎么可能出不起包牛车的钱。”
声落,就见杨晴当真从腰带里一个个地往外挖铜板,数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个。
杨晴一面挪动位置朝方狗蛋方向靠去,一面冲孙慕锦道:“孙小姐,我包得起牛车,你可以下去了吗?”
孙慕锦哪里愿意放过这个奚落杨晴的绝佳机会,当下飞速从怀中取出钱袋,倒了一钱银子放入车夫手中:“方叔,十五个铜板,我包了。”
末了,她扭头看向意欲下车的杨晴,扯出一抹并不友善的笑容:“你确定要下去?你要下去了,再等下一趟牛车可有得等了,这回就当是我请你的好了。”
杨晴等的就是这一出,她面上露出几分犹豫,又朝牛车外挪了挪。
孙慕锦哪里肯让她下去,接过车夫补给她的铜板就道:“麻烦方叔将车赶快些。”
“好咧,都坐稳了。”方狗蛋说着,扬起鞭子,轻轻抽打在牛背上。
牛车碌碌前行,杨晴张了张口,最后从手里拿出两个铜板塞到孙慕锦怀中,瓮声瓮气道:“我不用你请。”
孙慕锦本就不是真心请她,平白花了十五个铜板正心疼着呢,当下也没拒绝。
她收起铜板,斜眼打量着神情有些颓唐的女子,心里头乐开了花:“杨晴,你去镇上就不怕遇到牧小公子啊,可别丢人丢到了镇上。”
对孙慕锦的冷嘲热讽,杨晴实在无感,只是面上还得表现出那种被戳中心事的恼怒和死鸭子嘴硬的倔强:“孙慕锦,牧小公子可还没来我杨家退婚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公开自己名字的由来了?”
名字是孙慕锦的七寸,一旦被打到,她的嚣张气焰也就萎了,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愿放过对方:“牧小公子退婚是迟早的事,杨晴,你还能用这句话撑多久?”
路程过半,杨晴已经开始后悔找了这么个群演。
孙慕锦战斗力并不高,但架不住她聒噪,同一句嘲讽的话语她可以正过来说一遍,反过来说一遍,然后再生生掰成两句再说一遍。
好容易到了镇上,杨晴的脑袋已经要被吵炸了。
她跳下马车,快步朝宗家药铺走去,将人远远甩在身后。
近了,更近了,她跨过门槛,来到了心中圈定的表演舞台。
“是杨姑娘啊!”掌柜的一眼就认出了杨晴,当下出声招呼了声。
“掌柜的!”杨晴笑着迎了上去,将手中的药放在柜台上:“掌柜的您可能帮我看看这药是什么成分,照着抓两副吗?”
虽然她不知道这药的价钱,但刘亚能一次性白送两副,就说明贵不到哪去,毕竟刘亚就是再心善,也不可能送超出自己经济范围的东西,更何况,刘亚还讨厌她们母女。
“好嘞!”掌柜的应了声,将药转手交给了店里的学徒。
说话间,孙慕锦走了进来,她一看到站在柜台前的杨晴便大声嚷嚷起来:“杨晴,原来你躲这来了。”
“我才没躲你呢。”杨晴撇撇嘴,不着痕迹地将二人的距离拉开。
“你怎么没躲我了?”这是在宗家药铺,掌柜的又在药铺里,孙慕锦哪肯错过这个时机,当即大声道:“我看你就是怕别人知道你和牧小公子之间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你就是想赖着他。”
说到这,她一把擒住女子手腕,扭头冲掌柜的道:“掌柜的,你家公子在哪?”
牧小公子三天没反应,不仅杨晴着急,孙慕锦更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奈何牧小公子神出鬼没,她根本就找不到人,而牧家的家门她连跨都跨不进去。
如今跟着杨晴来到镇上,她这才想起,她似乎可以提醒一下宗大公子,以宗大公子和牧小公子的关系,宗大公子知道了,不就是牧小公子知道了,不就是整个牧家知道了。
“我家公子……”
“本公子在这!”药铺偏门打开,宗凡缓步行了出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一脸慌乱无辜的杨晴,她这是特意来提醒他?
“宗大公子,你来得正好!”孙慕锦用力扯了把杨晴,急切道:“牧小公子和杨晴之间的传言都是误会。”
“我知道!”宗凡点点头,面上挂着清雅无害的笑容。
“那不一样。”孙慕锦上前一步,仰头望着男子,眸中满是认真:“当初大家都误会着,但现在不一样了,杨晴她已经承认了当时什么都没发生,大家也都相信牧小公子的清白。”
“所以呢?”宗凡挑眉,视线扫过一旁看戏的杨晴。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孙家姑娘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和鼓舞。
唔,她果然是来提醒他的,看来这姑娘是迫不及待地想跟锦风解除婚约啊。
宗凡唇角勾了勾,就听得孙慕锦继续道:“当然是去杨家退婚。”
声落,杨晴一把将手抽回,施展出足以冲击奥斯卡金像奖的演技:“孙慕锦,你不要太过分了。”
“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当初可是你借机赖上牧小公子的。”
“当时我昏迷不醒,怎么赖了?我娘以为我受欺负,为我讨公道有错吗,这事换在任何一个母亲身上都会这么做。”杨晴说到这,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泛红。
她这算是间接承认了孙慕锦的说辞,宗凡闻言,深深看了女子一眼,随后道:“多谢孙姑娘,此事我会转达锦风。”
“真的?”孙慕锦大喜,唇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去。
“自然!”宗凡点头应道。
“太好了!”孙慕锦欢喜地应了声,回首得意地睨了杨晴一眼,趾高气扬地走了。
“呜呜!”杨晴吸了吸鼻子,跟朵柔弱小白花似的趴在柜台上,有气无力道:“掌柜的,我的药好了吗?”
目睹了整场大戏的掌柜默默将嘴合上,拿起刚包好的药递给女子:“杨姑娘,你的药,一钱。”
“多谢掌柜。”杨晴接过药,付了银子,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走了。女子前脚一走,偏房的门再度打开,牧小公子斜倚着门框,眸中带着几许玩味。
待走远了,确定药铺中的人看不到她后,杨晴一下打起精神,乐颠颠的去烧鸡铺子买了一整只烧鸡,随后又去面摊点了一碗清汤面,加蛋加三个铜板的肉。
一手抓着油纸扯下一只烧鸡腿,杨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提前庆祝她即将破灭的姻缘。
就在这时,一抹白晃入眼底,随后是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来一碗面。”
啃鸡腿的动作一顿,杨晴呐呐抬起头来,在瞧见宗凡温和无害的笑容后竟是忘了咀嚼,“咕咚”一声将鸡肉咽了下去。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宗凡倒了杯凉水递了过去:“喝点水吧。”
杨晴接过粗瓷杯,仰头一饮而尽,这才回过气来。
此时她涨红了脸,一双狐狸眼氤氲着水汽,竟是说不出的撩人。
宗凡有一瞬间的晃神,袖口处兀地一紧。
杨晴拽着男子的衣袖,眨巴着眼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语带哭腔道:“宗大公子,我是真的喜欢牧小公子,今日在药铺发生之事,你可不可以帮我瞒着,不要告诉牧小公子?”
“好!”宗凡从善如流地应道。
闻言,杨晴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答应你。”宗凡尤端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说话间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动作是浑然天成的优雅,哪怕是在简陋的面摊,也难掩他身上散发出的贵气。
泪水凝结在眼角,而后迅速干涸,杨晴嚅了嚅唇,干巴巴道:“你不是很想要我和牧小公子解除婚约吗?怎……”
“本公子是希望你与锦风解除婚约,不过本公子实在见不得女子的泪,看到杨姑娘为锦风如此伤神,本公子也不好做那长舌的妇人。”
说话间,二人的面端了上来。
宗凡吃的是平常的清汤面,里面几片肉,几根菜,而杨晴吃的是加强版清汤面,有菜,有蛋,还有大片大片的肉片。
在男子打量的目光中,杨晴狠狠咬了口鸡腿,喉中溢出含糊的声音:“原本我还想着借吃消愁,宗大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
“杨姑娘记得这份恩情就好。”
闻言,杨晴险些咬到舌头。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清俊儒雅的公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却还得强挤出笑来:“小女子会一辈子铭记在心。”“恩!”宗凡满意地点点头,从竹筒中取了双筷子,末了,看了眼二人面前的清汤面,抄手将杨晴面前的碗端走,一面端一面道:“现在姑娘听到如此好消息,也就不必借吃消愁了,你一姑娘家家,吃太多会
撑坏身子的。”
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一口老血梗在胸口,杨晴胸腔剧烈起伏了两下,默默端过那碗低配版清汤面。
她的蛋,她的肉,呜呜,为什么世上会有如此险恶的男子,果然是最毒公子心。
然,事情还没结束,她才从竹筒中取了筷子,手边的烧鸡便叫男子扯了去。
杨晴猛然抬头,就见宗凡扯下一只鸡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见她看来,还摆出一副无辜模样:“你怎么不吃了,饱了?”
“那是我买的烧鸡!”杨晴直勾勾地盯着男子,恨不得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我知道啊。”说话间,宗凡将鸡腿啃净,伸手又要去扯鸡翅。
杨晴忙不迭将包着烧鸡的油纸扯了回来,手上兀地一紧,又被扯了回去。
宗凡扯下两只鸡翅,一手握着,左翅咬一口右翅咬一口:“杨姑娘,你才说要一辈子铭记本公子的恩情,怎一转脸,连个烧鸡都舍不得请本公子吃,这又不是什么大钱。”
“……”杨晴嗫嚅着唇,险些将手中筷子掰断。
好半响,她平复好呼吸,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却怎么都吃不出味来。
一碗清汤面入腹,宗凡又将烧鸡余下部分啃了个干净,只留一个鸡屁股架在上头。
他优雅地打了个饱嗝,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人:“没想到这些个市井小食味道还不错。”
“宗公子喜欢就好。”杨晴咧出一抹假笑,从牙缝中挤出声来。
“甚是喜欢。”宗凡像是瞧不出女子眼底的怒火,面上笑容越发绚烂:“药铺里还有事需得处理,本公子就先走了,姑娘慢用。”
“宗公子慢走!”杨晴维持着假笑目送男子离去,待人一走,面上笑意顷刻间瓦解。
宗凡说要帮她保密,这不会是真的吧?是假的,一定是假的,这几次接触下来,宗凡对牧小公子如何她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将牧小公子往火坑里推,一定是故意捉弄她帮牧小公子出气。
心中这般自我安慰着,杨晴也就放松下来。
虽然亏了一只烧鸡一碗面,但至少她获得自由是指日可待了。
想到这,她一瞬间恢复食欲,风卷残云般扫去最后两口面,付了银子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还未到源香楼,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阵喝彩之声,待行入其中,就听得拍案声响起,屏风后走出一身着蓝色棉布衣裳的年轻男子。
文英端着铜盘在人群中穿梭,面上挂着盈盈笑意。
“呀,姑娘来了!”小二眼尖地发现了杨晴的存在,当下迎上前来,热络道:“姑娘可有好些日子没来我们店里了,您今儿个要喝些什么。”
“一杯粗茶。”杨晴一面说一面往上走,见小二还跟在自己身后,当即道:“你放心,我知晓源香楼的规矩,我站着喝。”“小的以前有眼不识金镶玉,姑娘您就别打趣小的了,您可是贵客,哪有让您站着的道理。”小二说着,将女子迎到靠近屏风的位置坐下:“打从姑娘您上回说了一回书后,这源香楼的客人们可都念着呢,就
盼着听后续,姑娘今日可要来一嗓子?”
“我今儿个就是来听故事的。”杨晴温和一笑,不疾不徐道:“一杯粗茶,谢谢。”
眼看自己是说不通了,小二应声退了下去,跑到酒楼后将掌柜的请了出来。
就在杨晴等茶的功夫,一个铜盘递到了她面前,她抬头一瞧,就见文英咧着嘴,笑得好不爽朗:“姑娘,这回的故事可值得你打赏?”
“我才刚来,没听到。”杨晴耸耸肩,回以无辜的表情。
“那我让我大哥再说一回?”文英提议道。
见她将铜盘伸在她面前就是不肯挪开,杨晴便知她这是要算砸场之仇呢,当下老老实实地掏出一个铜板压在铜盘上。
“姑娘!”文英嘴一厥,有些不乐意了。
无奈之下,杨晴只能将铜板一个接一个地往盘里压,嘴里不忘碎碎念道:“我若是知晓今儿个是破财日,我就不出来了。”然,文英根本不搭理她,得了赏钱便抱着铜盘高高兴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