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狂帝 第十五章：琉璃火下未央天（九）

大君亲自踏入战场，立时便有两队羌骑从左右快速策马冲上，他们就是羌族中最精锐的铁鹰武士，雪亮长刀一字摆开，在前开道，遇见火海中侥幸未死者，不论汉军还是突厥匈奴人，一律过马一刀。埋伏在四面八方的羌骑也按令停止攻势，他们把本要投射的火铩高高举起，让火光迎风招展，为他们的大君照亮所过之处。

于是，牧马瀚原上，那一片吞噬了无数生灵的火海陡然鲜活起来，火光炽热愈盛，每一名羌骑眼中也亮起了同样炽烈的目光，迎接着这片瀚原上新的王者。

如是当年，那一片在险些灭顶的浩劫后，跪满草原的族人，向他们的新大君，山呼拜倒。

夜色未央，火海灼烈，十万羌骑合围聚拢，只待一仗功成的最后一击。

亥阴驱骑靠近蚩尤烈身侧，用更低的语声道：“大君，我早已下令，厉帝所在处，不得以火铩投杀，他这条命，一直留给大君亲手去取。”

蚩尤烈没有出声，是啊，以亥阴的缜密心思，既然知道他一定要亲手杀了嬴梨，又怎会不预作安排？

何况蚩尤烈还知道，自己这位军师的心底，一直都想再见到当年那个奔跑在草原上的小姑娘，每次想到亥阴的这个心结，他总会对之生出一丝无奈的怜悯。

枫临雨，即使离开了嬴梨，也不会向自己的军师走近一步。

那个小姑娘性子立的那股一眼定一生的固执，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蚩尤烈忽然催动坐骑，风驰电掣般向前冲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心绪不安，因为在面对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仇人外，他也更想再看一眼，那两个多年不见，经年难忘的少年至交。

今夜，将是十几年夙仇的了断，他要亲眼面对仇敌，但也一定要，再看一眼那两位知己。

一定要，再看一眼，再相逢一次。

否则，便是隔世的相会。

“这就是败战之惨么？”厉帝怔怔的望着前方那一片烧灼火海，连悬天残月也如被冲天猛火所吞噬，登基十八年来，亲征过处，只见所向披靡的凯旋大胜，今夜的败战，乃是他前所未见的惨烈。

有人在他身边声嘶力竭的大喊着什么，可厉帝一句都听不到，目光怔怔看住的，只有眼前那一片火海。

好一片烈焰翻腾的火海，烧灼得夜色如白昼般闪亮，如被刀斩成半的残月下，一支支铁铩在残月前划过一道道弧线，在火焰中来去横飞，看不清是这破空锋利带起了火蛇蔓延，还是满眼火光淬出了这呼啸杀戮的锋利，而他最精锐的将士就在这片火海中败如山倒，一个个甲士在踉跄中被铁铩贯穿身躯，一匹匹战马在火海中哀嘶惨嚎，如是毁天灭地的末世景象，在厉帝眼前残酷呈现。

形势已是迫在眉睫的险恶。

羌军的攻势不但突然，而且密不透风，前方战场方一混乱，左右两方就已涌现出大队羌骑，向厉帝所在处逼近，羌骑手中铁铩高举，含而不发。

他们的铁铩上没有绑缚火把，但铩尖森寒闪烁的锋利不减丝毫杀机。

本来要上前接应袍泽的皇廷卫匆匆返回，霍澜风也立即下令御林军迎战，两路人马一左一右，分从两边拒敌。

然而，羌骑根本不打算和皇廷卫在夜色中厮杀，也不愿和御林军比拼堂堂正正的技击，他们只肯以这蛮横凶猛的五尺铁铩，横空投杀。

既然困兽犹斗，便要把困兽扼杀在铁笼中，这是亥阴出征前的吩咐，这五尺铁铩的包围，就是围杀汉军的铁笼。

当明月派来的传令送上急报时，无可逆转的劣势早已从前方扩散至左右两方，唯一令左丘暗和霍澜风庆幸的是，羌骑的火铩并没有投射向厉帝立马处，但两人都知道，这并非敌军的心慈手软，而是羌骑要把厉帝的性命留给他们的大君亲手来取。

“陛下，快走！”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呐喊倒灌入厉帝的耳中，几张情急紧张的面容挡在他眼前，隔断了那一片惨不忍睹。

左丘暗，霍澜风，御医司南道三人团团围在厉帝身前，神色一个比一个焦急。若说还有比四周形势更为险峻的，就是厉帝此夜一而再的突然惘然。

“陛下，智侯传令，让陛下立刻回撤！”御林军统领霍澜风扯住厉帝的坐骑嚼口，不由分说的往后倒拽。

“不能走！朕的将士还在火海里…”

“一定要走！”左丘暗已顾不得君臣之仪，他和霍澜风一左一右拽住厉帝的坐骑往后拉，口中厉声道：“智侯传话，陛下若不肯退，就是在白白牺牲这些将士的性命！”

“陛下快走吧。”御医司南道也急劝道：“陛下若不走，将士们也不会后撤，再耽搁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厉帝在马背上的身躯一颤，勒紧缰绳的手臂慢慢松开，任三位近臣护着他向后方退去。

“败了，这一次，朕真的是大败了…”厉帝一声长叹，伏倒在坐骑背上，不忍回头再看身后惨状。

再是不甘不忿，他也已无可避免的迎来了生平首败，可今夜他将要迎接的，还远远不只是败战之辱。

左丘暗和霍澜风对视一眼，他俩听出了厉帝长叹中的凄凉，也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陛下虽可后退，但到处突然杀出的羌骑显然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算能退回到长安城下，只怕也进不得城门。

“走一步是一步吧。”司南道看出了两人心中所想，低声安慰，“智侯说过，若陛下能安然退回到他身边，今夜之事，或许还有转机。”

左丘暗惟有苦笑，智侯明月不愧是汉室的擎天栋梁，从厉帝到朝臣，朝野上下都对明月有着无可置疑的信重，可今夜这片危局，手无一兵一卒的智侯明月，真能挽转狂澜么？

厉帝这一后撤，汉军也不再恋战，残余的鬼风屠和禳天军陆续败退下来，但沿途之上，到处是从黑暗中突然杀出的羌骑，隔空投射的铁铩。

从战场到后方，至少也有两三里地相隔，但羌族早已合围整片牧马瀚原。

十万羌骑，在亥阴的精心布局下，显现出无所不在的强大声势。

汉军无心恋战，只得一路败退，羌骑趁势拦路截杀，越来越多的汉军沿途倒下，追上厉帝的汉军已不到千人，而羌骑的追杀堵截，片刻未停。

身后，铁蹄雷动声声逼近，大队羌骑，正从后追上。

琉璃天火，焚烧不尽，夜色未央，不见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