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篁传（GL） 53百鬼行（六）

汗珠顺着脸颊滴落，融汇入地上的鲜血当中。

湘篁神色专注,纵使体内已经出现气力不济的感觉,却依旧稳稳站在那儿,目光坚定毫不动摇。

她的周围，十数只鬼怪团团围着，狰狞阴森,嘶叫着,却似乎有些迟疑不定。

而湘篁,就这么站在那儿，对方不动,她也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知道这几乎就是死局，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拖延尽量长的时间。

绾绾在湘篁的身后,默默地看着湘篁的模样。

小竹子总是这样，平时呆呆的，可一到这样的时候，认真专注的模样彻底吸引着她。

不过，差不多了，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

湘篁有玉竹护身，在之前的交战中有占了优势，可方被无意打飞过来的木片削到手臂。

虽说有及时处理，血流得不算多，却让这些鬼怪发现了这一点。

尽管不能直接伤到湘篁，可一片小小的木片就能做到。

等下一次它们再度动手，湘篁只怕就撑不住了。

“小竹子。”绾绾出现在湘篁的身后，弯□在她耳边轻念，双眼却看着那群围着的鬼怪，闪烁着赤红的光芒。

“绾绾你怎么出来了？！”湘篁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绾绾的声音突然就在耳边出现，惊异之下也顾不得她为何会悄无声息，只担心地想要转身，却被绾绾牢牢地钳住肩膀无法转头。

湘篁转开了注意力，那些鬼怪却一时不敢上前。

哪怕没有多少智能，本能也让它们感觉到新出现的那个比这人类更加强大，她藏着没有释放出来的戾气。

绾绾贴着湘篁，轻轻道：“小竹子，你要记住，我是真的舍不得你，我——”她双目中的血色越来越浓，也不再彻底压抑自己的力量。

周围的鬼怪开始躁动起来。

湘篁没注意到绾绾的异样，她只是觉着绾绾说的话很奇怪，那种听不明白却又好像要分别的感觉很不好。

喜欢。

这剩下的话绾绾没能说出口。

一个巨大的压力突然笼罩了四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是非常纯粹的灵力，修行人的纯粹灵力，带着充沛的正气。

下一秒，数十道银色的光剑自空中射落，准确刺中周遭的每一只鬼怪。

它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随着光剑消散在空中。

不只是绾绾，整个再来镇上所有正在享受血肉盛宴的鬼怪，都感受到了同样的压力，弱小的完全动弹不得，强大些的努力抗拒，有的想要逃离，有的却不甘地朝着这边过来。

“师父！”不同于其他的，湘篁欣喜地抬头看天，她对这气息非常熟悉，是从小感受到大的。

绾绾心中一惊，竟然是云昔子吗？

不愧是修道者中为首的人物，完全不是她能够应对的。

呆竹子安全了。

但是……她甚至没能为湘篁做什么。

“绾绾，我们安全了，师父他来了！”

看着高兴的湘篁，绾绾却万分懊恼。

之前为何不舍地想多看会儿湘篁，没能早些现身去帮忙。

若是由她自己暴露身份，并且为了救湘篁受伤，小竹子那么软的性格，定不会狠得下心。

可如今，因为她的贪恋和害怕，来不及了。

真的来不及了。

绾绾此刻的心情如坠冰窟，止不住地发冷。

前方不远，一个身着素色道袍的人手执一柄长剑往这边慢慢走来。

纵使是走在这污泞之上，也明显可以感觉到他出离尘世的感觉，飘飘似仙，神色淡漠，只是那双眼睛看着绾绾透着冰冷。

再来镇上肆虐的鬼气彻底沉寂下来，云昔子已然将镇子上的鬼怪们除尽，只是这毁了大半镇民的灾难却没办法倒回。

云昔子没去理会那些人，更没在意刚被自己屠尽的恶鬼们。他沉着脸，一步步走近湘篁。

“师父！”湘篁喊了一声，在绾绾松开她后，她高兴地走前两步，随后意识到自己狼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些忐忑地乖乖走到云昔子身前，“徒儿拜见师父！”

云昔子这才将目光从绾绾身上移回到湘篁身上：“嗯。”他的声音很淡，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一次离开师父那么长时间，此刻见到，湘篁自是非常激动，满满的思念之情都满溢出来。

但是，她同时又希望能让师父看到自己的努力，记着他平日的教诲，一边按捺着一边说：“师父，徒儿此次下山历练，学了不少东西。”可是她想到之前面临的情况，不禁又低下头，“可是徒儿解决不了这里的问题。”

“无妨。”云昔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看着自己这从小带大的徒儿，“你为何下山？”

他出关出来，本有所突破，纵使平日讲求平心静气豁然达观，却也心里有几分欣喜。

可是，当他发现湘篁竟然下山，全部的心情都变成了不悦和担忧，带着深深的不满。

湘篁愣了一下，乖乖回答：“是大师伯说，徒儿年纪不小，应当下山历练。”

云昔子眉心微蹙，却也不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到我身边来。”视线又重新落在绾绾身上。

湘篁注意到师父对绾绾的目光有些冷，踟蹰间道：“师父，这是绾绾，她——”

云昔子没有让她说完，他只是冷冷地说：“下山几月，是有了主见，不需听为师的话了？”

湘篁心底一跳，连连摇头，虽然不知道师父要做什么，但想到师父也不会随意伤害无辜的人，也就先乖乖走到云昔子身边，开口想说明情况。

可是，她这一次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

湘篁一到云昔子身边，脚都还未落下，他抬手一挥，绾绾应对不急，生生挨了这一下，连连后退两步，晃了晃总算没有倒下。

“绾绾！”湘篁急忙想要跑上前，却被云昔子一手扣住肩膀，明明看上去并未用力，可湘篁却挣脱不得。

果然欺瞒不住云昔子，绾绾压抑着体内翻滚的鬼力，一弯腰吐出口鲜血，后又重新挺直腰背，看着云昔子和湘篁这对师徒。

该来的，总要面对。

“师父，绾绾她不是这镇上的，她——”湘篁抬头看向师父，却发现他的目光透着冷冽。

“哼。”云昔子冷哼一声，“她是人吗？”

“绾绾她当然是——”湘篁没有听出云昔子问话后面的意味，还一心向着绾绾说话。

而云昔子，又是一挥手，三道凌厉的剑气刺向绾绾。

绾绾急忙向一旁躲闪，奈何云昔子仿佛一早就算好了她躲闪的方向，无论往哪儿，总有一道剑气瞄着她。

绾绾不可能真就这么挨上一下，只有运起鬼力自保。

湘篁看着绾绾灵敏地闪到一边，可以明显感觉到充盈的鬼力。

再来镇肆虐的鬼怪已经被师父杀尽了，不可能是漏掉的。湘篁睁大了双眼看着湘篁，眼里是明显地挣扎。只有绾绾，那儿只有绾绾。

她看着绾绾击碎云昔子的剑气，看过来的眸子是鲜艳的血红。

绾绾，不是人。

“湘篁，我——”绾绾清楚地看到了湘篁眼中的难以置信，本一心想挣脱师父过来查看绾绾情况的湘篁，因为这让她震惊的事实，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接着，是受伤的神情。

湘篁一心待绾绾，可绾绾从最初，就是一个最大的骗局。

“湘篁，你听我说，我——”将湘篁的神情看在眼中，绾绾的心狠狠地抽着，慌乱、害怕，还有心疼。

她舍不得湘篁难过，可让湘篁难过的确实她！

“非我族类，一身戾气，欺瞒我徒，其心不良。”云昔子冷冷开口，松开湘篁看着绾绾。

带着杀意的气劲朝着绾绾席卷而来，她只能暂时中断要说的话，拼尽全力在云昔子明显的杀意下苦苦支撑。

与之前只是试探给湘篁看的剑气不同，这一次，云昔子是下杀手了。

绾绾本就不是云昔子的对手，此刻又始终挂了三分心在湘篁身上，更是难以抵挡云昔子的功力。

几番起劲相接，绾绾被打退了数步，受了伤。

面对这样的攻击，绾绾再没有气力维持人类的形体，逐渐化回鬼形。

湘篁默默看着渐渐变化的绾绾，她的样貌没有多少改变，只是褪去那大小姐的伪装，更妖魅了一些。

举止间那红色的气息，她总觉得似乎在何处隐约感受过。

其实，这并不难猜。

湘篁看着绾绾：“我曾在破庙里遇到过一次危险，是你吗？”

绾绾一惊，被云昔子的起劲击中，急忙运转鬼力支撑，只是明显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被狠狠压制着。

只是，她也顾不得这些了，看着湘篁眼中满是真切的情感：“是我。”这个时候，解释能有何用？说了之后她喜欢上湘篁所以才不再害她了吗？

湘篁被绾绾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晃了晃神，可是事实却不断冲击着她。

“你、想杀我，所以才找了理由一路跟着我。”湘篁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如同第二个云昔子一般。

“嗯。”绾绾点头，依旧看着湘篁，“你、有很强的灵力。”

湘篁笑了，她捂着嘴，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吗？我以为、我以为终于有人对我好，终于有人说我棒了。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是骗人，骗人！”

泪水滴落下来。

“绾绾，一定很可笑吧，我竟然还想要保护你？保护一个比我强的女鬼？！”湘篁依旧笑着，即使已经泪流满面，“不，绾绾是谁，我喊你绾绾时，你就在暗暗笑话了吧？！”

“不、不是！”

绾绾早顾不上云昔子这个危险，硬生生挨了那气劲，猛吐出两口血，却只一心看着湘篁惊慌着说：“湘篁，我一开始是想伺机害你，可是我后悔了！我舍不得啊小竹子——”

湘篁哭了，泪水就像是刀子落在绾绾心上一般，她想要说明白，她着急她害怕，千年来她第一次想哭，像湘篁那样哭。

可是，她是鬼，她没有泪。

看着二人，云昔子一直都没有情绪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明显的怒意，转瞬即逝。

他上前一步，将剑举了起来，指着绾绾。

这一次，他要一击毙命。

杀气四溢，绾绾却无动于衷。

她只是看着湘篁，痴痴地看着，哀求着。

小竹子，我只求你，只求你相信我。

小竹子，我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