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在原著里描述,楚留香和妙僧无花在血海飘香发生之前,见了三次,第一次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第二次下了五天五夜的棋,第三次说了七天七夜的佛,从这段描述中,我们足以看出——古龙真的很喜欢奇数……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多少是由我促成的楚留香与无花的初遇,现在加上了原随云,还有绝对废柴的我。
强调我绝对废柴的原因是,现在是第一天的晚上,我就已经非常怀念客栈温暖的床铺,散发着花香的浴桶,和装点精美的点心了。
但是对于酒逢知己的那三人而言,一天显然是刚刚提起了兴致,三人在这个时代都是人中的龙凤,平时知己甚少,楚留香姑且不论,无花和原随云却一直是定点boss,想来也常常有周围皆是庸人的寂寞,人一寂寞孤独就容易变态,所以无花辣手摧花杀了弟弟眼睛都不眨一下,原随云喜欢把美女的眼皮缝起来建了个处于黑暗中的蝙蝠岛,此刻他们都人模狗样地在船舱里喝酒,楚留香俊朗迷人,无花出尘如仙,原随云温润如玉,在幽黄灯光地映照之下,是一副不真实的幻景。
我坐在船头,迎着夜风,将杯里的酒洒进了湖水。
原随云的车夫就站在我身边,将双手交叠在身前,缩着脖子低着头,是一副畏畏缩缩的小心模样,但是我知道他时时刻刻关注着我,不许我稍有异动,因为原随云吩咐他这么做。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想,原随云真的非常在意我。
但是他为什么要在意我?他表现出来的独占欲和独一无二的温柔看上去非常像爱情,但带来的却不是浪漫和温暖,而是黑暗与恐惧。
情感方面的事,他从来没有宣之于口,想来古人总是腼腆内敛,他这样的世家公子(虽然很变态但)更是如此,而且我时常想,就算他真的爱我,也一点都不让人感到高兴。
我害怕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原随云,恐惧压倒了所有其他感情,而变成了唯一,或许黑暗和虚弱的身体实在太过于折磨人,单一的生活也给不了我其他的记忆与思考,所以我只能不断想着原随云,想着毫无目标的未来。
未来是什么呢?在上辈子,放在我眼前的只有两样——黑暗和原随云,黑暗和原随云是一体的,是共生的,当我看到原随云的时候,不管他表现的如何温柔缱绻,如何优雅沉静,我所看见的,永远只有散不去的黑暗。
然而人类真是神奇的物种,哪怕软弱如我,当希望出现的时候,突然也生出了反抗的心思,一直被恐惧所压制的,被黑暗所笼罩的,对于原随云的其他情感,慢慢脱离漆黑的泥淖,展现出了它们的模样。
脆弱的,一击即碎的爱;厚重的,如潭底淤泥一般的恨。
湖水黝黑,水波荡漾间,闪动着莹莹的光芒,空气带着草木清香,其中却也混杂着腐烂木叶的臭味。
我正嗅着鼻尖那细微却鲜明的味道,突然这片清淡香味间,就混杂了浓烈的脂粉气,我皱着眉头偏头,就看见这画舫上的弹琴姑娘,婷婷袅袅地坐在了一边。
她挽着松松的发髻,五官精致,细细的柳叶眉和如蒙烟雨的眸子,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仿佛笼着轻愁。此刻她温婉地笑着,苍白的面孔对比着墨一般的乌发,发丝蜿蜒,缠绕着细细的脖子,落在精致的锁骨上。
她是一个给男人以保护欲的女人,苍白,瘦弱,安静,羞涩——还有忧郁。
她微笑着问:“夜深露重,公子为何要独坐船头?”
我撑着脑袋,歪头看着她,又看了看船舱中畅谈的三人,举着空杯道:“你不觉得我的画风,和那三个人不一样么?”
“……”
妹子勉强笑了笑,道:“公子说的话真有意思。”
我真想问“你真的理解了么?”,不过作为一个在现代接受高等教育,在古代也家世良好作风绅士的男人,我也不想为难一个妹子,就敷衍道:“一般一般,不胜酒力,比较喜欢开玩笑。”
我们无言地吹了会儿冷风,妹子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又发话了:“那位,就是传闻中的楚香帅么?”
话毕,她就红起了脸,是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我不禁感慨楚留香风骚之胜,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道:“正是了,盗帅楚留香。”
妹子闻言,就怔怔地望向湖心,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眼中的迷恋就转为苦楚。
“既是香帅,我恐怕也……”说着,眼中就闪起了泪光。
“……”我顿时烦起来了,我想这妹子把我当成什么了?好闺蜜?男炮灰?——不管什么我都不想做就是了,于是我又望向湖面,看着夜风中摇曳不定的层层荷叶。
“虽知只是奢望,但也希望能有人执手偕老呢。”妹子却似乎没有感受到我的烦闷——也是,听心音技能向来是属于金手指范围,比如说某个吸血鬼啦,或者是大片里的主角之类的,这个妹子显然想不到我心里已经烦她烦的想把她推下去……
“像公子与原少庄主这般,不顾世俗眼光,实在可敬可……啊!!!”
是的,我终于还是没忍住,猛地伸出了手,想把她推下去一了百了,突然到连旁边立着关注我的车夫都没反应过来,待到他反应过来拉起那妹子的时候,我却因为被妹子手一拉一带,翻身进了水里。
冰冷的湖水就这样划过了我的皮肤,灌进了我的喉咙,我没来得及吸气,所以直直地仰身沉了下去,水的浮力托举着我的后背,我听见模糊变调的声音,看见水面上摇晃斑驳的灯光……
然而,在刺骨的寒冷之后,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无边无际的放松。
没有什么再能捆绑住我了,寒冷不能,黑暗也不能。
原随云也不能。
……
我想我又在做梦。
不知为什么我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也很明显,因为在这片场景中,草木繁荣,阳光澄澈,路过的侍女恭谨地行礼,花一般的容颜上是天真的笑意——我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了,除非是在梦中。
梦中的我分花拂柳地走过花园小径,草木花枝茂盛富有活力,层层叠叠地遮住我的视线,我仿佛在玩第一人称视角的游戏一般,左拐又转,一片柳暗花明之后,在平静无波的湖畔,我看见小小的原随云,安安静静转过了身。
他只有13、4岁,是还没长大的模样,穿着宽松的练功服,玉白的额头上带着细细的汗珠,脸颊染上红潮,粘着细碎的乌发,如同乌木上的红梅,美得惊人。然而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仍是空洞的黑井,虚无又寂寥,没有烟火气。
我缓缓地走过去,新草细细碎碎蹭过鞋面,沙沙作响。
我就这样走过去,在原随云露出笑脸要说话的那一刻,把他推下了湖。
……
我醒了。
我想我睡了很久,以至于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都是模糊的,带着好几层重影,而待到我能清晰视物时,我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熟悉又陌生的人。
黄木床梁,烟雾似的青纱帐,萦绕鼻尖的是淡淡的药香。
大约五六十岁的男子,正坐在我的床头,看到我醒来,露出激动又抚慰的笑容,很多年前我也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如今不知为何突然清晰地回忆起来。
那时候,我毫无头绪地来到了古代,小心翼翼不敢说话,四顾茫然不知所措,不再年轻却依旧俊朗的男人,他向我露出温和的笑容,眼中带着怜惜和愤怒:“小弟,你同我回山庄,山庄有名医,环境也更好些。”
虽然心底有一个声音说,这温柔并非是给自己,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受到感染,心下安定。
如今他更老了些,比起上次见他,他又多了皱纹,胡子也夹杂了白色,只是神情还很坚毅,眼神还很明亮,只是比从前的冷硬,也更多了些温情。
他望着我,声音很轻,就仿佛提高了声音就会吓到我似的,他说:“小弟,我们回家。”
我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活跃,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楚,回忆冲刷着贫瘠的脑沟,这一刻,我仿佛从非人间的某个鬼域回到了人间,以至于心头发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不出话,简直连滚动喉结都困难,我觉得自己似乎被压在千斤巨石之下,浑身已痛到没有知觉,但是就算是千斤巨石,也恐怕不能令我早已麻木的心有任何动容。
而此刻已然麻木的心脏,突然又前所未有的疼痛,仿佛用榔头敲碎了外面结痂发硬的壳,用火烧着里面新长的嫩肉,我在这一片疼痛之中,感觉到眼泪模糊了眼眶,泪水浸湿了耳畔。
这一刻我忘记了一切,只想说一句——“大哥,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