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农历九月二十三,黄历上说,今日大殓吉时,宜用巳时、未时。
夏小姐的遗体在夏府躺了五日,楚留香终究没来,这件事移交官府,也可以说不了了之。
夏老爷已经瘦脱了人形,夏夫人据说更是生了重病,如今才渐渐缓过神来,终于还是开始准备丧礼。
原随云这几日经常陪着夏老爷,但毕竟不过是个外人,夏府没那么大的力量留住所有江湖人,有第一个离开的人,自然也会接下来离开的人,终于,原随云也向夏老爷告辞,决定回无争山庄。
我自然没有看见他们告别的场景,只知道在一个阳光不甚明朗的阴天,我穿过层层黑白帷帐,在一片萧索惨淡之中,登上了马车。
赶车的是个年轻人,相貌清秀,笑容可亲,看上去不像个奴仆,更像个少爷,他似乎只是来交车,交完车就施展着轻功走了。
我发现这个马车,是个较之之前更为豪华,更为牢固的马车。
但是我先管不了这些,我进车之后就问原随云:“我们去哪?”
原随云微笑着,漆黑的眸子令人难以判断他在想什么——我确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我们回无争山庄。”
比起惊喜,我更多的是一种怀疑,但是我努力不让我的话语沾染上怀疑,我只说:“不知道我已经离开山庄多久了。”
原随云道:“小叔叔可能不知道,父亲一直以为你已经在一年前死于仇杀,若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就不知道我能说什么了。
这样的厚脸皮程度已经不好吐槽,一个人若能这样若无其事温尔雅地把自己的关系轻描淡写地过掉,我等凡人就只能跪舔仰望了。
所以才说嘛,厚脸皮到一定的程度,就叫心理素质了。
原随云是个boss,他的心理素质也毫无疑问的是boss级别,他现在要把他绑架了一年的叔叔送回到他老爸那儿,可是他完全没有什么不自然的。
一路上只是看看书弹弹琴,弄弄花逗逗我。
有一天他弹着弹着,突然就不弹了,微笑着对我说:“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过去我与叔叔合奏的日子,那个时候,随云不过是个垂髻小儿罢了。”
“是啊,我跟一个小孩一起学,学的还比他差。”
“小叔叔手腕受伤,本就不适合学琴。”原随云微微摇头,“但是换了学笛,却进步飞速了。”
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叔叔,为何不再和随云合奏一曲呢?”
果然是这样啊!
我相当嫌弃地看着原随云从马车暗格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那盒子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做的,黑的惊人,让人觉得手指触上去,就能染上墨色,衬着原随云玉做的一般的手指,有种异常的美感,看上去非常低调奢华有内涵的盒子,边角还镶着花纹精美的金边。
原随云用一把金色的小锁,打开了这只黑的诡异的盒子,盒子里垫着银白色的锦缎,锦缎上的暗纹在光线下忽隐忽现,而躺在这锦缎上的,则是一直墨绿色的——
竹笛。
我不禁有种被神转折了的落差感,不信邪地拿过这只笛子,翻来覆去地看。
“怎么了,小叔叔?”看到最后,连原随云都感到奇怪。
我按了按笛孔,又吹了两下,拿起来对着阳光仔细辨别,终于承认我只是不懂行的门外汉,看不出来这只笛子有什么特别的,甚至,还有点旧,猜测可能是用的竹子特别珍贵,千金难买,或者是著名音乐家用过的古董。
如果真的那么珍贵,我倒也确实有吹的兴致,就勉为其难的和原随云合奏了一曲。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吹,而且以前的技术也不怎么样,这次吹的断断续续,到最后,我干脆停了下来,气的想把笛子扔了算了。
这么想着,我就真扔了。
我最近胆子见长,脑子又不好使,自控能力摇摆在青春期少年和中二病少年之间,脑子里刚过这个想法,做了就做了,而且不是自己的东西,根本不心疼。
我是往车门方向扔过去的,我一撒手,琴声就停了,我眼前一花,只觉得鬓边吹过一阵风,原随云仍坐在原位上,手中多了一只笛子。
他唇边仍漾着一抹笑,但是整体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笑,眼睛黑沉的可怕。
我表示我真讨厌喜怒无常g点奇怪的原随云。
原随云从怀里抽出一条丝绢,细细地擦拭了一下这根笛子,然后把它放回了那只看上去高大上的墨黑盒子里,又锁上放回暗格,这些事他做的又细致又小心,期间一句话都没说,隔音效果很好的古代马车里,只有我越来越沉的呼吸声。
不好意思,气氛太凝重,我压力有点大。
我都觉得自己喘的跟驴似的了,心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连带着鼓膜都飞快地震动,我终于先开口说话:“随云啊,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心爱之物啊。”
原随云突然坐到了我的身边。
他的脸突然紧紧地靠过来,鼻尖似乎都轻微地触及,然后他的手指触及了我的面孔,沿着耳廓缓缓滑下。
“小叔叔。”
他侧脸,用嘴唇贴着我的耳朵,温热的气息缠绵地倾洒在我的耳朵上,我顿时打了个寒颤,人都要跳起来。
不过我终究没有跳起来,因为我的肩膀被紧紧按住了,原随云在我耳边说话,动作暧昧,吐字却又冷又清晰,他说——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我的心爱之物,一直以来——”
“——都只有你啊。”
要是他没有在后面又补上一句——“但是你要是这样辜负我的心意,我却也不开心。”的话,我搞不好还真的有点感动啊哈哈哈。
但是他事实上不止在后面补上了那么一句话,姿态表情更是看上去鬼畜不已,我被吓得大脑变成了一篇浆糊,在神经马上又要断掉的前一秒,马车突然来了个大刹车,车夫在外头“吁”了一声,我便失去平衡,倒在了原随云怀里,烫伤的手臂正被夹在我们俩之间,我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鸣,冷汗就冒出来了。
——疼、疼shi了好么qq
还没等因为疼痛导致的肌肉抽搐过去,我就听见外面的车夫平静地说:“公子,遇上劫道的了。”
我就“……”了。
哪来的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直面鲜血淋漓的未来的勇士啊,不管怎么样,我感谢你全家。
因为原随云现在好像忘记了之前仍然对我鬼畜万分的事,现在正皱着眉头按着我的胳膊,可能是按住了什么穴道,那一阵阵抽搐似的疼痛减少了很多,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打开了车门,神色晦暗不明,他出去站在车头,双手垂落在身侧,隐没在袖子里。
我也稍稍冒头,看见外面略有十多个人,看上去良莠不齐,但是都是正值壮年的汉子,穿着粗布麻衣,手上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为首的是个有点难以确定年龄的汉子(看上去像是四五十岁,但是古代人显老,也许只有三十多?),手上拿着把刀锋发亮的大刀,紫黑的脸庞上一圈又黑又粗的胡髯,看上去非常高,粗布衣服下面膨胀着一块块鼓起的肌肉。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话,或者直接攻击,没想到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那为首的大汉上前抱拳道:“这位公子,我、我们也是生活所迫,大、大帮的兄弟……”我估计他第一次干这事,话都说不明白,说了一半,就他那样的肤色,居然也能看出脸都红起来了,不过他还是咬牙接道,“公子留下钱财,我们就放你们过去。”
说完,抬头看着原随云,目光清明,是一副正直的模样。
我心中不禁怜悯起他们来了。
他们可能以为原随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殊不知,跟原随云比起来,他们连小鸡仔都不如。
我眼睁睁看着原随云“呵呵”笑了两声,下一秒雪白长袖倏忽甩出,,宛如轻云出岫,又似游龙越海,一片眼花缭乱之中,那些大汉就倒在地上,吐血的吐血,生死不知的生死不知了。
——咦?不过刚才的眼花缭乱之中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我连忙打开面板,看见右边一条原本空白的长栏之中,有一行加粗发红的字——【英雄,有人在你眼前霸欺平民,何不快快拔刀相助?】
——【可选任务:阻止蝙蝠公子原随云杀人,任务完成,经验值 12o,奖励万能解毒丹一颗,失败无惩罚】
我在看到这条消息之后,基本就靠着本能扑倒了原随云身上,大喊着“手下留人!”,然后才在心里想着:为什么这次开的不是小地图?
没给我想太久的机会,因为我抓住了原随云的手,所以他也确实没有出手,只回头看着我,脸上带着疑惑——好吧,其实是面无表情。
我暗戳戳咽了口口水,然后鼓起勇气说:“他们不是说了,也是生活所迫,你何至于此。”
原随云没有说话,这是这回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以来,是白瓷一般的肌肤上起了道小小的褶皱,眼神空渺又虚无,我姑且理解为是在疑惑。
我压低声音,在原随云耳边轻轻地说:“随云,你怎么可以随意杀人。大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原随云:“……”
然后我提高了声音,大喊道:“你们这帮贼人,谅你们是生活所迫,还、还不快走。”
原随云微微眯眼,突然轻巧地就挣开了我的手,面无表情地再次出手,这次之间长袖如云般散开,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然后看见一条碧绿的系统消息——【恭喜英雄,任务完成,经验值 12o,万能解毒丹一颗,还有更多的人等着你的帮助呢!】
大起大落让我目瞪口呆,我睁开眼睛,却看见那群强盗前面,正站着一个含笑收势的英俊男子,不是楚留香又是谁。
楚留香没有易容,那就是个非常显眼的美男子,此刻他苦笑着上前抱拳道:“我也和原兄一样,厚颜请少庄主,手下留人了。”
原随云从容地收了手,脸上又现出了温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