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舟的话不可谓不尖锐,站在客观的角度上讲,他说的话挺难听的,但是戚正却没有反驳。
戚正沉默地站在那,别开视线望着窗户外,窗外车水马龙,入夜的北京依旧热闹繁华,但他的人却怎么看都有些萧索。
他这个人,身上一直都有那么点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气质,此刻尤其。
林乔目不转睛地看着戚正,想从他的表情上了解到蛛丝马迹,她并不知道沈卿舟口中的季同是谁,但从沈卿舟的态度来看,这个人对他的意义非同小可,又或者说,这个人关系到了他很看重的人或事。
既然关系到了沈卿舟,那林乔自然也会在意,她心里对戚正那点品行上的欣赏顿时荡然无存了。
戚正沉默半晌,才在赵淳钧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注视下看向了沈卿舟,淡淡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沈卿舟挑了一下眉,静静地看了一会戚正和赵淳钧。他即便坐着,但看着他们时姿态却一点都不显得低,反倒是被他仰视着的两个人更显得局促。
片刻,沈卿舟站起身牵着林乔就走,林乔跟他一起走出茶馆,上了车后才开口问道:“我们去哪?”
沈卿舟道:“我要去一趟你之前去过的那间精神病院,如果你不想去我就先送你回家。”
林乔怔了一下,自觉地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道:“我和你一起去。”
沈卿舟侧首望着她:“不会觉得不自在么。”
林乔没有看他,语气坚决道:“消除心理阴影最好的办法就是勇敢地面对它。”
沈卿舟微微勾唇,沉沉的夜色下他那张清隽的面庞仿拂晓时悬在天际的月亮,皎洁澄澈。
“好。”他低柔地吐出一个字,发动车子驶上马路,躲过拥挤的车流拐进一条小路,这里车辆少了很多,林乔身为对这一片儿比较熟悉的本地人,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条路。
“这条路可以通向那里?”林乔疑惑问。
沈卿舟点点头,双目凝视前往慢条斯理道:“这两天常走。”
“你这两天都不见人就是在忙这件事?”
“对。”
林乔忍不住问:“我能问一下你刚才在茶馆和戚正说的那个季同是谁吗?”
沈卿舟不知何意地瞥了她一眼,转回视线看路后才慢慢说道:“你猜猜。”
“……一点提示都没有怎么猜得到。”
“没事,慢慢猜,反正离目的地还有半个小时。”
听了这话,林乔恨不得抡起包砸到他身上,她忍得牙痒痒地瞪着他道:“不想告诉我就直说,卖什么关子。”
沈卿舟一脸无辜:“怎么会,我都愿意带你去了,怎么可能不想告诉你?”他的声音比起往日来略带鼻音,林乔正要问他是不是要感冒,他便接着道,“季同是小宁的亲生父亲。”
林乔的嘴顿时张成了“o”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小宁的亲生父亲?你没搞错吧,你之前不是说小宁的父亲在国外采访的时候遇到恐怖袭击死了吗?”
沈卿舟点了点头:“官方是这么说,但最近查那间医院的时候我意外发现了他。”
“会不会是长得很像的人?”
“名字,年龄,长相,全都符合,你觉得呢。”他不咸不淡地陈述。
林乔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那这又跟戚正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她回想起自己被关在医院那天见到戚正的情况,猜测道,“季同是戚正送进医院的?”
沈卿舟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她的猜测,白皙修长的手握着方向盘熟稔地调转方向,缓声说:“之前只听你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后来我见到他,发现他是季同妻子的同事,我以前见过他两次,记得模样,但不知道名字。”
“你说戚正?”林乔问。
沈卿舟道:“对,就是他,季同的妻子丁月去世之前就在戚正工作的那间医院上班,两个人还在同一间办公室,每天都一起工作。”
林乔脑子里乱哄哄的,戚正,季同,丁月,这三个人的名字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她干巴巴道:“该在国外去世的男人没死,患了精神病被关在精神病院,那因为他去世的消息抑郁成疾、生了孩子没多久就去世的丁月岂不是太可怜了……”
沈卿舟轻嗤一声,笑得有些讽刺:“这该去问问那位戚医生,这件事恐怕他就是罪魁祸首。”
林乔是个女人,女人都喜欢看小说,小说里总有着各种千奇百怪的男女关系,但林乔现在只觉得,小说源于生活这句话是对的,现实生活中永远都有比小说更精彩的事情。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戚正故意不把季同活着的消息告诉丁月,害得他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吧?”林乔怔怔地问。
沈卿舟没有吭声,对她的猜测不否认也不承认,一直到他把车停在精神病院门口,他才再次开口,语气里不乏怀念:“丁月还在世的时候,只和这两个男人走得比较近,一个是她的丈夫季同,另一个就是戚正。”
林乔拧着眉头望着他,他侧首看向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干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林乔摇摇头,没有说话。
沈卿舟将视线转到精神病院的牌子上,回眸看着她道:“害怕了?那就在车上等着,都跟你说不要来了,逞强。”
林乔再次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没有害怕,我只是觉得丁月这件事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略顿,她压低声音,“还有,精神病院这种地方真的太可怕了,如非必要,我们以后还是别再靠近了。”
沈卿舟弯弯嘴角,先行下车绕到副驾驶给她开了门,与她一起并肩走进医院。
他走得步子很快,就和他刚才开车时的速度一样匆忙,林乔跟得有点费劲,忍不住问:“你很着急吗?”
沈卿舟看着前方道:“是,很急,要赶在戚正和赵淳钧回来之前见到季同,不然我们看到的就不一定是真的了。”
林乔小跑着跟他一起走进医院大门,有些好奇道:“既然你这么着急,为什么之前还要先送我回家?”
沈卿舟头也不回道:“你比较重要。”
林乔一下子说不出话了,脸红得不行,她跟着沈卿舟一起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直接绕到病房区,一眼便见到一个熟悉的护士,这个人的出现让她立刻躲到了沈卿舟背后。
沈卿舟握住她的手,望向那个护士,护士疑惑地看着他们道:“现在已经过了探视病人的时间,二位明天请早吧。”
沈卿舟抬手伸进西装里侧口袋,取出一个东西打开给护士看,从容地说:“警察。我现在可以探视病人了吗?”
护士诧异地看着沈卿舟在她面前闪了一下就收起来的“警官证”,半晌都没说话,似乎正在因没看清而思考要不要相信。
沈卿舟不耐烦地催促道:“小姐,请快一点决定,否则我不排除以妨碍公务罪带你回警局的可能。”
护士一激灵,为难地抿着唇道:“您要看谁?我们这有很多病人,现在都已经睡了,他们睡前都会吃药,可能不能配合您工作,所以我建议您还是明天白天再来。”
沈卿舟放开林乔的手,上前一步自上而下俯视着护士低柔地说:“我要见季同,带我去,或者把他带出来,不要说废话。”
护士怔怔地看着沈卿舟,似乎被他吓到了,直到林乔咳了一声,她才猛地回过神道:“我、我带您去见他。”
沈卿舟侧身让开示意她带路,林乔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进入病房区,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路的尽头就是她曾经被关的那间病房,她在那里度过了这辈子最长的一天。
护士在到达上次林乔被关的那间病房前停了下来,站在一间病房外迟疑了片刻,收到沈卿舟冷漠的注视后才踌躇地打开了门,这间病房里只住了一个人,那就是季同。
屋子里没开灯,很黑,季同如护士所说的那样睡着,不开灯时林乔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个非常清瘦的男人轮廓。
“警察同志,我没骗你吧,他已经吃了药睡下了,您还是明天早上再来吧。”护士无奈说道。
沈卿舟直接道:“出去。”
护士一怔,问:“您说什么?”
沈卿舟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林乔这一路一直躲避着护士的眼光,怕护士把她认出来。虽然认出来也没什么,但沈卿舟可是来假冒警察的,他上次来救她的时候那护士大概没见到他,所以没认出他来,可她就不一样了,护士给她送过饭,肯定对她印象深刻,她要是暴露了自己,很可能也让沈卿舟不算高级的谎言破裂。
对于沈卿舟的惜字如金和排斥,身为女性的护士从本能上就有一种恐惧,她已经妥协到了这个地步,再妥协得更厉害也在情理之中。
她垂下头叹了口气,说了句“请您尽快离开”便走了。
林乔看着她离开病房,听见沈卿舟吩咐她:“林乔,把门关上。”
林乔立刻应下,跑去关了门,然后站在门口望着离病床有大概一米远的沈卿舟。
他从进来就站在那,一直都没动,没靠近也没远离,笔直地立着不知在看什么。
许久,林乔都有些着急了,他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季同,别装了,起来。”
林乔诧异地看向病床上躺着的男人,那个男人在沈卿舟的话说完后就睁开眼坐了起来,自下而上仰视着沈卿舟看了好一会,才声音沙哑惊讶地唤了他一声:“卿舟?”
沈卿舟扯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拉开手臂靠到椅背上没有情绪地说:“很高兴你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