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宁小姐?”齐放有些疑惑,大抵上,被自己的学生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都不是那么让人愉悦的一件事儿。不过这个时候的齐放却没有更多的反应,只一眼之后便继续跪着。
“小姐无需管我。”
娇娇撑着伞站在齐放的身后,恰好能为他遮住大雨。
“寻常人淋了这样的大雨都要生病,你身上还有伤,如若真的感染,怕是连性命都未见得能够保住。纵然你是在使苦肉计,也要有命看结果。”娇娇嗓音清冷,完全不似往日里那般的娇憨。
齐放霍的回头看她:“你以为我是在使苦肉计?”
“难道不是吗?”娇娇似笑非笑的看齐放。
齐放这个时候反而是认真的审视起娇娇来。
他充满了警戒:“你一直都在伪装,今日这般才是你的真面目?”
听了这话,娇娇不置可否,她看着齐放,言道:“我的真面目是什么?齐先生,你是我的老师,都说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你都是这般的虚伪小人,你又怎么指望我志向高洁呢?哦对,想来齐先生一定也没有被自己的老师教好。想来,薛大儒也不是什么有德之人,如若不然,他的学生,如你,如楚攸,如宁元浩,为何没有一个好人?他的女儿,如薛二小姐,为何那般的人前人后两重天?瞅瞅,还自称大家,自称大儒,果然是极为可笑的一件事儿。”
齐放紧紧的攥起了拳头:“你可以侮辱我,却不能侮辱我的老师。当今圣上都赞赏的有才之人,在你一个小女孩儿眼里,却是虚伪之人?秀宁小姐,我虽然算不得一个好的老师,也不算是一个品格高洁之人,但是我自认为,教你们的都是儒家之道,孔孟之道。我并未教歪你,你今日又为何如此?”
秀宁用脚尖画地,并不看齐放,只是轻声言道:“你虽未教坏我,但是有一句话,叫做言传身教。”
齐放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若没有今日,你还是会这么说么?”
娇娇也冷笑:“齐先生,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就像画中的仙人一样,后来看你处处都好,我便生出几分的不舒服。没有人是完美的人。如此一来,我便生出了几分的疑惑,我观察了你,越观察,我越觉得,你在伪装,即便你伪装的很好,但是你不能掩盖你眼中的贪婪。季家收养了我,老夫人待我极好,子鱼把我当成亲姐姐,我不会让季家有一个坏人隐藏。所以,我把你的异常告诉了老夫人。”
齐放错愕的看着娇娇,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娇娇看他错愕,继续言道:“其实,护卫总是比我好用的,他们看到了你的虚伪,你的贪婪,你与彩兰的勾结,还有,还有薛青玉对你的勾引……”
齐放颤抖着嘴角,看娇娇:“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他们在心底原谅了你。所以你完全不用在这个时候惺惺作态。”
“我没有,我不是假装,不是惺惺作态,是真的难过,真的觉得自己错了。”齐放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然娇娇却只是看他,仿佛再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齐放喊了几声,惊觉自己的失态,随即瘫软在地。
“你现在又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呢?是嘲笑?是摧毁我的信念,亦或者是其他?”
娇娇看他虚弱的模样,言道:“都不是,我没那么无聊。我只是来告诉你,不需要惺惺作态,如果你真的想用苦肉计让他们心软,没有那个必要。如果你是真的知道错了,更没有那个必要。因为,之前他们都原谅了你,所以,他们希望你好好的。如果你感染了,死了,那么伤心的只会是看着你长大的老夫人,而不是对你投怀送抱的薛青玉。”
娇娇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总是要戳一下齐放的心。
齐放看着娇娇,认真打量,许久,他艰难地开口:“你,你真的只有七岁吗?”
娇娇笑:“我为什么不能只有七岁?日子过得不艰辛,难免便要多花些心思。能够被老夫人收养,能够来到季家是我的幸运。我可以心思多,我可以算计别人,但是齐先生,我不会算计季家。齐先生,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折腾自己吧?”
齐放垂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苍白的脸,看一直看着他的娇娇,突然就笑了起来:“虽然你言语恶毒,但是倒是真心劝我。”
娇娇冷笑:“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老夫人不希望看你就这么死掉,所以她希望我能劝你。可是我一个小姑娘又能怎么劝呢?我想,倒是不如告诉你实情,让你知道,他们其实是原谅了你的。”
齐放看娇娇没有在说话。
“你看,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我也有,你也有,许多人都有。可是,我可以问心无愧的对天地发誓,便是我有一万种心思,可是我不害人。我全心全意为了季家着想,动物尚且知道感恩,人若是连动物都不如,那真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了。齐先生,我原本的时候很尊敬你,也很崇拜你,就说现在,我也没觉得你就是个坏人,可是,如若你真的就要这样顺着自己内心险恶的一面走下去,怕是就要害人害己了。”娇娇这话说的倒是语重心长起来。
“走到最后,我当真还不如一个只七岁的女孩子?”齐放呢喃。
娇娇言道:“其实在许多方面,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同样被季家收养,也许你会觉得季家的孩子得到的更好,自己如何如何。可是你要知道,人家没有这个义务对你好,既然帮了你,未见得希望有人感恩,只可不是要成心养一头白眼狼的。你可以贪慕钱财,可以希望过更好的日子,但是如果算计自己的恩人,那真是猪狗不如了。哦,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论起来,人许多的时候还当真是不如猪狗,猪能够为人奉献自己的生命以供人的口腹之欲,狗最是忠诚护主。而许多许多的人既不能奉献自己,也不能忠诚待人。如若你想过更好的生活,你可以通过付出得到,例如,楚攸。虽然我不见得欣赏他的作为,最起码,他还是凭着自己的阴险狠毒走到了如今的高位。比起伪君子,真小人倒是更令人欣赏些。”
听了娇娇的话,齐放哈哈大笑:“楚攸是真小人,我是伪君子。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屋内的人虽然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是眼见着齐放越发的不太对劲,彩兰心焦的无以复加。自从季秀宁小姐撑着伞为齐放挡雨,他就不正常起来,彩兰捏着帕子,左右为难。
老夫人看彩兰的不对劲,叹息言道:“彩兰,你多大了?”
彩兰心惊的回身,禀道:“回老夫人,奴婢十八了。”
老夫人点头:“十八了,真是不小了啊,是我忽略了,你这般的女孩,大抵上也该春心萌动了。”
彩兰错愕,结结巴巴言道:“彩兰,彩兰愿意一辈子伺候老夫人。”
老夫人笑着摇头:“不,我不需要,彩兰,我把你许给齐放可好?”
彩兰一慌,马上跪下:“老夫人,老夫人,您,您说什么。彩兰愿意一辈子伺候老夫人。”
“彩兰,你喜欢齐放,我知道的。我更是知晓你们之间的事情。往日那些乱七八糟,我不想再提,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只要你们二人同意,我可以为你们安排成婚。”
“不是的,老夫人,一切都不是的。我与齐先生是清白的。您可不要误信一些小人的谗言啊。我的身份,怎么可能配得上齐先生,便是我往日里对他有些好感,可是断不是您以为的那般,断不是啊!”彩兰跪在老夫人的身前,哭泣。
见她仍是执迷不悟,不肯多言,老夫人看着窗外没有停歇的大雨,不再言语。
而这时齐放真算得上是摇摇欲坠了,如若不是娇娇为他挡雨,想来他更加的严重。
“我是当真喜欢晚晴的,我从小就喜欢她,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我没有救她。你永远不会知晓,我有多么的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没有救晚晴,怨恨自己贪生怕死,更怨恨自己辜负了老夫人的养育。我是喜爱钱财,可是谁人不喜爱呢。只有经历过苦日子的人才明白其中的艰辛。我就算是有所算计,但是也决计不会害季家的人。这些你们根本就不懂,根本就不懂。”
“我是不懂的,齐先生,让我一个小孩子懂这些,未免也有些可笑。可是,祖母懂,她明知道你的真面目还原谅你,宽容你,当做没有这件事儿,那是因为,她是真的把你当成她自己的儿子。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亲人了,如果你在这样,她与多死一个儿子有什么区别。”娇娇语气有所缓和。
她将一只手搭在齐放的肩上,认真言道:“齐先生,人都有善与恶的两面,没有人是圣人,所以,我们只需好好地控制住自己不好的那一面,尽量做一个好人,我们也许算不得永远不害人的老好人,可是只要一切都对得起天地良心,那就无愧于心。也许你曾经做错过一些事,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夫人打从心底原谅你,您还是我们学富五车,温尔雅的齐先生。”
齐放嗫嚅嘴角:“老夫人她,她会原谅我吗?”
这话竟是有几分的脆弱,娇娇点头:“会。原本她就会。老夫人最重情义,这一点你早就知道,不是吗?英家曾经策划了绑架子鱼,也曾经算计了晚晴,可是即便这样,老夫人也并没有将他们彻底收拾掉,这不是妇人之仁,而是对亲人的最后一丝容忍。对你,这个她儿子一样的人,她一样是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宽容你。如果你死了,你以为谁会伤心?不管是谁,都是一时而已,甚至有的人还会拍手称快,唯一真心难过且至死方休的,只有那个把你当成儿子的老人。齐先生,你的造诣如此高,难不成真的需要我一个孩子来点拨吗?我说的,你怕是早就在心底深处想到过吧,只是现在,你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敢承认。起来吧。老夫人在等你。”
娇娇说完,作势要扶齐放,这次齐放没有坚持,他摇晃了一下,差点将秀宁带倒,不过倒是真的站了起来,他站了起来,娇娇的伞自然是派不上用场。
“进去吧,老夫人在等你。”娇娇重申。
齐放认认真真的看着娇娇,终于开口:“季秀宁,谢谢你!”
娇娇微微露出笑容,那笑容有几分恬淡,与往日里不甚相同。
“齐先生,这一切,都是我该做的。不是为你,我为的,也是真心待我,将我当成亲人的祖母。”
两人视线碰在一起,齐放似乎明白了什么,颔首,转而虚弱的往主屋走去。
娇娇看他进了屋,转身离开。
雨一直没有停,没有人听到季秀宁与齐放说了什么,但是很奇怪,齐放真的被她劝动了。这点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更是不晓得老夫人唱的究竟是哪出戏。
见娇娇回来,彩玉连忙上前:“小姐身子都湿了,热水已经为您备好了,您快些梳洗一番吧,泡泡澡,也暖和暖和。”先前小姐出门他们就担心小姐淋雨,如今看来,果然是都湿了。
娇娇点头应好。虽然她有伞,但是因着照顾齐放,她自己倒是湿了不少。
“铃兰,姜茶准备好了吗一会儿小姐洗好,端给小姐去去寒。”
“是。”
娇娇不顾两人的言语,径自进了浴室洗浴。将自己深深的埋进水里,娇娇吐出几个小泡泡,彩玉见状,忍不住:“小姐也太调皮了,这水可不干净,您真是,真是……哎,这是个调皮的孩子。”
娇娇捏着自己的鼻子在水里闭气,过了许久,她霍的冲出水面,看彩玉,笑的欢快:“不破不立,老夫人果然是老夫人。”
彩玉有些不解,然娇娇却不在多言,反而是玩起水来,一派的欢乐。
而与此同时,齐放与彩兰同时跪在老夫人的身前,都不言语。
老夫人叹息,问道两人:“你们何苦如此?既然你们没有做出真心伤害季家的事儿,我是不会埋
怨你们的。就算是你们真的做出这样的事儿,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也会对你们抱有最大的宽容,也许你们现在还不能明白,但是将来,将来随着年纪的渐长,你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大抵上,便可以理解这样的心思了。”
“放儿错了,自会以自己的方式补偿老夫人。可是,娶彩兰,不行。”
彩兰错愕的看着齐放,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齐放会说出这样的话:“齐放,你……”刚才她不同意,那是因为摸不清老夫人的脉,如今两人已经在一起,而且也似乎真的没有秘密了,齐放还这般说,彩兰觉得不能承受。
“我并非真心,虽然也有几分感情,但是既然没有真心,娶了她便是害了她。这一辈子,我只喜欢晚晴妹妹。许是你们不信,但是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了,不管她嫁给谁,便是一辈子不嫁,我也守在季家,为她守着季家……”
“你,你,你说什么?齐放,你说什么?”彩兰哭泣。
齐放并没有抬头,只跪在那里:“彩兰,是我负你。可是,我真的不能娶你。那些山盟海誓,都是骗你的,骗你帮我。我自是有几分喜欢你,可是,那不是爱。彩兰,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爱我,你利用我,你骗我,齐放,你骗得我好苦,你骗得我好苦啊……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彩兰边哭边笑,整个人歇斯底里。
老夫人见两人这般,叹息言道:“齐放,你毁了彩兰,你知道吗?”
齐放低头不语:“如若真的嫁了我,她会更加的后悔。因为,我没有真心。”
“你这孩子,彩兰已经将自己给了你,你若是真的不想娶她,为何要那样做,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彩兰公平么?她以后如何是好?”
“齐放愿受惩罚。”
“这本就不是惩罚不惩罚的事儿。你……”
“不要说了。”彩兰突然大声 ,她看着齐放,许久,脸上的泪止不住,又看老夫人,磕头:“就如之前彩兰说的那般,让彩兰一辈子伺候老夫人吧。”
“可彩兰,你……”她已然付出了自己的贞洁,在这个年代,如若不嫁齐放,她还有什么出路可言,难不成真的要一辈子单身一人?
“我愿意,一个人,一个人就一个人吧。齐放,你我二人。”彩兰看齐放苍白的脸庞,一字一句冷冰冰的言道:“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