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玄客 第六章 修身之缺

封门村的秋天与别处差不多一个样。满山的树叶都开始泛黄起来，秋风一吹，落叶便纷纷扬扬从枝上挣脱开来，在空中翻摆着最后的身姿，厚厚的落了一地。山中的雪松抬头瞧了瞧四周，发觉入秋后气温变得渐渐清凉起来，树枝不时被风带动的声响吓得它往洞里缩回头去。秋意渐浓，上山打柴的村民也多了起来，他们有的把地上那厚厚的落叶用箩筐装起来，有的枝桠被他们扎成一捆一捆的，准备带回家去备好冬天的柴薪。那些微凉的秋风穿过树枝，带起他们身上的衣角，越过村民头上的发丝，吹干了头上冒出的细小汗珠，似乎要把夏天残留在大地上的最后那丝的躁气和炎热感全部吹走。

“又是一年秋风至，肥蟹横来添美食。好句好句，我真是太有才了。哈哈.....”

“如果你少臭美的话，我还可以吃多碗饭。”

“老师，你这是妒忌吧？”

“我建议你最好把话收回去。当然，我不会发飙，更不会拿棍子敲你。相信我，这绝对不是威胁。”

“..........”

“怎么不说话了？”

“..........”

“有些人就这样，说真话，他偏不信；说假话，他就信得入心入肺。”

“老师，你觉不觉得你有点无耻？”

“跟你学的。活到老，学到老。好句好句。”

“..........”

“你说说你捣鼓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腊肠！”

“名字不大雅。不过挺香的，吃起来更加别有一番风味。不错，这手艺跟谁学的？”

“这东西天生我就会做，难道我会告诉你？”

“不说就算，反正我负责吃。”

范安听了这话，连头也懒得抬起来。捏着双筷夹起一片切得薄薄的腊肠放进嘴里，似乎在想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sè。桌上那碟散发着浓香的腊肠就是他在初秋前做的，经过七八天的风干，今天终于上了饭桌。只是听着老师对这事物的评说，范安心里想道，难道要大大声声的告诉他，这东西就是我那个世界里寻常之极的事物！你连这个都说好，要是你去了那座有着美食之都的城市，在那里还不把自己的舌头都吃下去？范安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嘴上可不敢全说出来，他开声说道：“我老家有句话叫‘秋风起，吃腊味’。这时吃上一筷，咱们也算是应了这时节。”

元镇子用筷子指着那碟腊肠片，带着一丝吩咐的口吻说道：“嗯，这东西不错，有空多做点出来。虽然我xìng不喜酒，但作下饭之用，却也是开胃良多。”

范安听此言，立马便应了下来。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从这方面着手，变相贿赂老师，让他追着自己跑就可以了，至于扬起那棍子的多余举动就不要了。还有就是，尝试借着这般讨好，求老师教点别的本事。因为自从元镇子收下自己之后，一直到现在，似乎学的，就是逃跑。整天跑来跑去总不算是个事，毕竟谁要是有了实力为前提，那逃跑也就好像有点丢脸吧？总不能以后遇到一个比自己弱的或者向自己讨教的，只能跑给他看？范安想到这里。心底无由多了一股勇气，张口小心翼翼问道：“老师，我想学点别的东西。”

元镇子看了他一眼，嘴中仍在翻嚼着，两侧明显消削的脸颊一张一扬，直到咽下那口腊味，才缓慢开声说道：“终于忍不住了？是不是觉得一直逃跑、挨打学不来什么？”

范安心中正有此想法，却看见元镇子把手中的筷子改捏为攥，往他头上便是一下砸。范安瞳孔一缩，耳朵似乎听到了那木筷划过空中时微弱到极致的摩擦声，身体瞬速做出了反应，捏着木筷的右手一举，挡住了这当头一筷！元镇子把手中木筷一抽，从侧再敲，过程很快！快得连范安也差点跟不上，可他还是莫名的挡了下来。元镇子的双筷继续在挥动，范安依然在挡，一时左，一时右，跟着元镇子那飘忽不定的手法，很及时的挡了下来！

待元镇子收回双筷，夹起碟中腊味放进嘴里细嚼慢咽时，范安双眼还是直直的看着手中双筷，一脸疑惑与震惊共存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他疑惑于自己如此灵活，震惊于自己变得如此敏捷。他眼中每逢看到老师那双筷子准备落下时，配着那双筷破风之音，脑中便会有种直觉知道，它将要落在哪里，身体便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扬手正正地挡在身前！范安不禁疑惑，这就是这段时间的收获？要是换在没有连续奔跑数月前，自问不可能就这样风轻云淡的便挡了下来。

良久，范安终于醒悟过来，脸上难掩喜悦之sè，放下手中筷，两眼闪烁着别样光芒看着元镇子兴奋问道：“老师，这就是修身之道？”

元镇子撇撇嘴，不屑说道：“别高兴的太早。要知道你现在只是刚刚入门。不对，你现在算是把脚尖放在门槛上，瞧你那得瑟样。”

范安听到老师承认确实是修身之道，心中对此门修行之法大加期待，正想对元镇子说上一通不用钱的大肆感恩的话，便听到元镇子开口说道：“范安，修身之道强侧强，但在世间践行者极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范安听此言，略一思索，猜侧说道：“与身体有关？”

“不错。修身之道本就是一个诡异至极的大胆想法。它与寻常修炼体系并不一样，寻常修炼，都是十年如一rì，厚积薄发，每踏上一级台阶都需要耗费长时间的积累和感悟。但修身之道不是，它只有肉身拥有足够的承受能力，便能修炼下去，而且破境速度之快，让寻常修行者叹为观止。”

范安从元镇子的话中听出了一股别样的意味，因为在那个世界他知道，任何速成都有它的不完美处，那也可以说是缺陷所在，拔苗助长的故事他知道，而元镇子对修身之道的描述，与这个故事是何其相似。范安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疑惑地继续把话听下去。

“修身之道与寻常修炼境况一样，也分五境：垂髫、立冠、天命、古稀、期顾。当你修为达到天命境后，还未能打破身体的桎梏，去到下一个古稀境时，就会出现怪异的状况，这就是它的弊端所在。”

范安心头一颤，果然，老师说的，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般！连忙追问：“会怎样？”

“身体各处渐渐僵硬，然后变成木头一般的死物。”

“那还能吃饭喝水撒尿拉屎吗？”

“不能。绝对死得不能再死。你想想看，脑浆都凝结成琥珀般的事物，还吃饭？”

范安听了，一片了然之sè，平静开口说道：“哦，原来这样。”突然，他脸上霎时间异常狰狞起来，站起来一拍饭桌带着哭腔大声骂道：“那你还让我练？还让我天天泡你那药汤中！这就是你给我选的另外一条路？我现在不练了还会不会变木头..........”

元镇子万万没想到范安竟然如此大反应，顿时被他唬了一下。回过神来后恼怒不已，举起右手搭在范安头上，一下子把喋喋不休的他摁回椅子上。

“老子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腿给打断？”

“想不练那是可以的。可是我给你泡的那桶汤药已经把你引到道上去了，即使你现在不练，到二十六岁时你同样变成木头。如果你现在继续努力下去，那还有机会抱孙子。当然，抱孙子的事，离你还很远，只是我必须告诉你，现在，你不练也得练。”

“你是说，如果我不修下去，只能再活十五年？”

“那些木头已经很好的阐述了这个问题。”

“要是我修至天命境，那有多少时间去突破？”

“两年。”

“这就是说，如果我现在放弃修炼下去，直到第十五年时再突破到不惑，还能有两年的活命时间，算起来就是十七年？”

“嗯，其实修身之道可以说是一种慢xìng毒药，有十五年的潜伏期。而修到天命境而获得的两年活命时间，也只能算作治标的解药。你现在就开始替自己想后事了？你不觉得自己很没意思么？而且，你确信自己能在最后的那一年时间就能突破到不惑？要是你有如此自信，怎么不打破这个死局？”

“老师，我猜你还知道些什么吧？”

“确实如此，但又怎样？想知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说。”

“老师，我求你，我求求你了，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

“老师，我都求你了，你怎么不说？”

“先把你的手从我大腿拿开，你抱着不嫌累吗？”

“有一点......”

“修身之道，在这片大陆上，被修行者称之为魔道。你现在已经是入魔之人了。要知道，修身之道刚开始流传开来时，因为它修炼方式明显不同于其他修行之法，而且成效之快，与其他修行者比起来，更显强悍；所以一时在四国之间的修行派系里，很受追捧，十人中占了六七之数，更有人，甚至半途转修此道，可见当时的修炼者有多狂热。直至后来，出现了第一位木化之人。那人全身变得坚硬不已，气海千疮百孔，连提手的力气都没有。有人发现了他的情况，便上报师门，因为他在那个洪háo之中，是走得最快的那个，颇受他师尊厚爱。那回我记得那位木人的师尊，实力已经是跻身顶峰之类的人物，他知道此状况后，马上赶到爱徒身边渡了半生修为进去，却也是毫无转机。尽管花了莫大的代价，也只是替他延迟了半个月的时间，全身上下，与枯木无疑。”

“怎么不是把全身修为渡过去？”

“比如是你，你舍得不？”

“这话有点道理。不过，都已经给了一半了，也不置在最后那一半了，或许最后会有转机呢，对吧？老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既然都洗湿了个头，那就干脆不在意再在上面抓两把，一次洗干净。”

“这我就听得懂了。你意思是叫我以后在你即将变成木头时，学那位师尊一样，不过我就应该把全部修为都倾注在你身上。对吧？”

“老师，你想歪了.......”

“放心吧，我不会眼白白看着你变木头人的。”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我会闭上眼。”

“..........”

“第一位木头人出现后，就有第二位，第三位..........我都忘记了有多少人变成了木头，像现在深秋树上的枯枝般，丧失全部生机。那是一场在修炼界里最为恐怖的浩劫，很多天资奇高的人，或是本身早已实力雄厚半途转修者，都无法跨过第三境，埋没在那个时期。有些已经进了门的人，看到前者如此下场，便吓得停至修炼，可是尽管这样，十五年后，同样步那些人的后尘。在历经那个时期后，还在修行界里的人数，猛然缩减到了极致。”

“你们应该没有忽略一件事吧？”

“你觉得我们会忽略掉吗？你都能想到，我们怎么会想不到哩？”

“那倒不一定。”

“那些幸存的人开始寻找，寻找修身之道流传出来的源头。”

“找到了？”

“嗯，大北荒那边的圣地传出来的。”

“那谁是散播者？”

“聂庸，他是那个时候的荒国之主。”

“有没有一拥而上跑大荒国灭了他？”

“你猜。”

“我想那个聂庸应该被你们揍得变成猪头，然后五刑加身，让他说出修身之道为什么会修出这般后果。然后让他说出化解之法，最后把他全部亲属集在一起，大喊一声，男左女右，人妖中间，金银首饰全部拿出来。”

“..........”

“我猜对了？”

“..........”

“聂庸散播出来的修身之法，是残缺的。在关键的天命境时，他刻意隐瞒了一个问题,也可以说是缺了其中的一环。”

“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