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怀孕给牧师先生注入了无上动力。短短十分钟的时间不到,他已经在女仆的帮助下把自己打理的衣冠楚楚了。他戴上黑色的礼帽,大步流星的下楼。
手里端着一杯茶水的贝内特家男仆急忙过来给他见礼。
“给我说说目前朗伯恩是个什么情况吧。”牧师宅的男主人笑容满面的看着岳父家的仆人,脸上的晦暗之色一扫而光。
不过他面上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就被妻子从二楼楼梯滚下来的这个坏消息给吓得脸色铁青。
“够了麦考斯太太,随便收拾几件衣物就行,”柯林斯语速极快地说,“我现在要去教堂嘱咐一些事情,估计要在朗伯恩呆上一段时间,你以我的名义去罗辛斯告知一下我要请假以及通知太太怀孕的事情,我们分头行动——等我回来我就要立刻离开。”
麦考斯太太忙不迭地答应。
柯林斯风风火火的几乎小跑着去了教堂。沿路的村民们被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模样唬了一跳,急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差点没把腮帮子都笑裂的牧师先生几乎是用从胸腔里爆发出来的声音把他就要做爸爸了的大好消息吼遍了整个亨斯福德!
所有人都纷纷献上祝福,如果不是牵挂从楼上摔下来的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牧师先生绝不介意以妻子怀孕的好消息在牧师宅外面的花园里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不过没关系——等表妹把孩子生下来举办也不迟!
想象着自己一手搂着妻子的腰一手抱着孩子迎接宾客的教区长眉开眼笑地奔进教堂,很快把所有人召集过来匆匆吩咐了一遍又往教堂外跑——临了,他在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前深深鞠躬,为自己酒后的胡言乱语表示忏悔,同时又祈求伟大又仁慈的基督能够庇佑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
郑重的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后,牧师先生结束祷告,三步并作两步蹿出了教堂往牧师宅飞奔。
又是一通鸡飞狗跳的忙碌,牧师宅的马车轱辘以疯狂的速度在道路上疾奔——很快就在村民们感叹的注视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牧师宅的马车前脚刚走,罗辛斯庄园后脚就跑出几个抬着大箱子的仆人。安妮小姐的贴身女仆对着道路上还没消散的烟尘跺脚:“怎么跑得这么快!”她还没把小姐吩咐的东西托牧师先生转交给她太太呢。
坐在前往朗伯恩的马车上,柯林斯很是了解了一番玛丽这段时间在娘家的过的生活,。不菲的小费也让骑马过来报信的贝内特家男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他知道的并不算多——回到朗伯恩的玛丽把宅女的本色发挥到了极致,除了去内瑟菲尔德外,几乎不曾出现在人前,正是因为她这种近乎隐居的态度,给贝内特太太她们的怀疑重重加了一把火,这才导致了母女俩因为争执不小心跌落楼梯的悲剧。如果不是玛丽手链里的月之精华自动护主,玛丽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不过……这个孩子的降生注定会有些不顺……因为他的母亲正在挣扎着该怎样处理它!
没有人理解玛丽现在的心情,在家人的欢天喜地中,她的烦躁纠结显得格外突兀——就像一块白绸上的污斑一样招人眼目。
伤了骨头的贝内特太太对女儿的事情依然关心无比,她本就是个好管闲事的性格,这次有事的又是自己的女儿,自然是躺在病床上也不安生——三不五时的就把希尔太太叫过来询问玛丽目前的状况——玛丽上次听闻自己怀孕就不饮不食的举动可把他们吓了个够呛,生怕又招惹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女儿都是债啊……”贝内特太太捶着被子哀怨自己的神经,“她还是不愿意下楼?”
希尔太太无奈点头:“是的,东西也吃的很少。”
“噢噢噢……”贝内特太太痛苦地捂住额头,“柯林斯先生到哪里来了?今晚能到朗伯恩吗?”现在只能指望女婿了。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天下午准能到。”希尔太太安抚自己的女主人,“您放心,柯林斯先生对玛丽小姐可是一往情深,得到消息的他一定会尽快赶过来的。”
“这世上最不靠谱的就是男人的感情,你以为所有人都像贝内特先生那样充满责任心又爱护妻子吗?”贝内特太太对她的好女婿已经有了点小小的怨气,“要真一往情深又怎么会好几个月都不来朗伯恩露下面——他知道不知道那群长舌妇们都把玛丽说成了什么样……噢噢噢,想起来我就神经痛!”
贝内特太太又抱怨了几句,这时,一个女仆满脸笑容的走进来通知她们柯林斯先生已经到了。
贝内特太太眼睛一亮,立马变了口风,急急忙忙让希尔太太代替她去招待女婿——“一定要让他感受到我们对他的欢迎,让他心甘情愿把玛丽领回去!噢!上帝!嫁了人的女儿一直呆在娘家怎么行,邻居们会用唾沫星子淹死她的!”贝内特太太百般祈求地往胸口划十字。
柯林斯神情有几分忐忑的坐在起居室里,手中捧着一杯女仆递捧上来的咖啡。咖啡的温度有些烫,他却彷佛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眼巴巴地注视着楼梯的转角处。
贝内特先生下来见他。
柯林斯有些紧张地向自己的岳父见礼又心怀不安的坐回原位。
“当初你娶玛丽的时候,我充分感觉到了你对她的喜爱,我坚信你们会成为一对模范夫妻,成为我们的骄傲。”贝内特先生看着额头都渗出汗珠的牧师先生:“现在我却有些不确定了,作为你的长辈,我现在想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柯林斯像是被针扎一样地蹦起来,垂头聆训。
“你不需要这样紧张,我的好先生,”贝内特先生平静的说,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在经过了莉迪亚的事情后,我已经不准备在女儿的婚姻上妥协,因为我深刻的理解到——”贝内特先生眼中闪过一抹痛意,“那样等同于谋害。”
贝内特先生的话让亨斯福德的牧师先生心脏狂跳,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柯林斯先生,贝内特家的财产虽然不多,但在我夫妇有生之年照顾好一个女儿还是绰绰有余的,就算我们真的撒手人寰,还有她的姐妹能够帮衬……”
柯林斯白着一张脸听他往下说。
“所以,我有足够的底气问询你,我的好先生,”贝内特先生微微挺直背脊,目光锋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是希望我把你当女婿看还是当表侄看呢?”
柯林斯张口欲言,被他的岳父毫不客气打断。
贝内特先生手指有节奏的叩着沙发的扶手椅,面沉如水眼神严厉。“如果是女婿,那么你现在乖乖的给我上楼,去解开玛丽的心结,在她养好身体后好好的把她带回亨斯福德过日子。如果当表侄看,那么——”贝内特先生语气一顿,“请立刻滚出朗伯恩!在我没死之前,这块地方禁止你的踏入!”
后面的结果不言而喻。
翁婿谈话后的牧师先生站在了妻子的卧房门口。
“玛丽小姐一直都盼望着您能够早点过来接她,”希尔太太压低嗓门对牧师先生说,“我们经常看到她往门口张望,都知道她一定是想第一时间见到您。”
柯林斯不发一语的听着。
希尔太太继续往下说,“柯林斯先生,您和玛丽小姐好好说,千万别惹她生气……她现在怀着您的孩子呢。”
——她现在怀着您的孩子呢。
希尔太太的话让神情有些紧绷的柯林斯心颤了下。他正色对希尔太太的善意表示感谢。踌躇了片刻,推开了卧室的门。
门被推开的声音有点吵,闭着眼睛倚着靠枕假寐的清丽少妇却彷佛无动于衷般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柯林斯就站在门口看着半靠在床头的妻子,心口闷闷的疼了起来。
好想过去抱住她……
真的好想……
双脚彷佛有了自主意识的往那个熟悉的身影靠近,临到床前,他伸出手臂,略略犹豫了数秒后,将瘦了一大圈的妻子拥进了怀里。
他的动作让贝内特家的女管家笑弯了一双已经有了淡淡鱼尾纹的眼,轻手轻脚的阖上门,喜孜孜的去给女主人报喜去了。
被熟悉的胸膛揽裹入怀的玛丽身形微微一颤,带着几分不确定地睁开眼——果不其然,一双熟悉的眼眸已经映入眼帘。玛丽的眼泪登时失去了控制,瞬间夺眶而出。
心脏彷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的丈夫眼圈一红,用力把她又往怀里搂搂——这个动作并没有彻底完成,在做到一半时,他陡然僵住了臂膀,有些忧急地去看她平坦的小腹:“孩子没事吧?”
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狠狠浇在了玛丽头上,冲得她透心凉。
柯林斯也彷佛意识到什么似地,敛去了面上的慌乱,板正了面孔。
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妇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玛丽以为他们要一直这样沉默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她的丈夫开口了。
“表妹,如果没有孩子,你不要它还情有可原,现在已经有了……那么……我能不能请求你,把它生下来?”
玛丽定定的看着她的丈夫,他没有和她对视,而是避开了眼睛。他的动作让玛丽心中涩然,明白即便是这样卑微的祈求,他都不曾抱有希望。
他曾经说过的那句‘一切都是我的错,娶了表妹还不知足,还妄想能够拥有彼此血脉’的话瞬间浮上心头,让她愈发的自惭形秽。
她欠他太多,嫁了他却不愿陪他到老;嫁了他却不愿给他一个孩子;嫁了他却一直有所保留,就害怕真的丢到了一颗心……
这样的她没有资格享受他给她的好,她已经做不到心安理得,既如此……玛丽闭了闭眼,“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留下这个孩子,”在柯林斯狂喜的注视中,她嗓音艰涩的开口:“表哥,要做个好爸爸。”
“表妹?你同意了?你同意了?”柯林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他握着玛丽的肩膀,差点没哭出声来,“表妹,我没听错对吗?你要这个孩子!你要我们的孩子!你要把它生下来!是不是?是不是?”
玛丽凝视着眼睛已经闪着泪花的丈夫,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在对方目不转睛地注视中,缓缓点头:“是的,我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