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总不能放任她晕厥于此不理不睬也!”黑sè影子在心中默默思忖了一句,拧着剑眉好一阵琢磨,伸出手来将上官若溪拦腰橫抱而起,步履轻捷地向远方摇曳着灯火的城楼走去。
佳人入怀,幽香扑鼻,黑sè影子蓦然觉察到自己的脸颊又红又烫,心头似乎还在突突乱跳,揽住她的双手也是微微颤抖着,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
“吴玄呵吴玄,你何其可笑也!当初你在护羌城挟持她寻找尤莉亚,一番恶斗后又将她擒住才得以平安离开蒙府,如此大恨她必对你切齿痛恨不已,为何不乘机离开,却要甘冒风险展现君子之风?当真不怕她醒来将你碎尸万段?”
想着想着,黑sè影子已顺着城墙走到了城楼之上,转身步入城楼甬道,顺着木制小道曲曲折折地行进片刻,一间晃动着灯光的隔间出现在眼前。
听到脚步声响,隔间内玉冠红甲的武将不禁从案前霍然站起,眼见黑sè影子抱着一个女子大步入内,惊讶地问道:“噫,从云兄,这女子是谁?”
吴玄沉声道:“信弟,先来帮忙,待会再作解释。”说罢,目光在隔间内一扫,径直上前将手中橫抱之人放在了隔间唯一的一张床榻上。
“若溪姐!”蒙信骤然错愕失声,一通端详后转头望着吴玄奇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玄轻轻一叹,温言开口道:“时才我在城墙箭楼处吹奏竹笛,上官都督闻声突兀而至,开口便训斥喧哗吵闹违反军规,乘她未看清我的面相,在下举步疾走想要离开,没想到她衔尾追来时却不慎跌倒昏厥,我见夜凉如水冷风呼啸,无奈之下只得将她送来信弟之处。”
言罢,见蒙信依旧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吴玄微微笑道:“大致情况便是这般,信弟如此盯着我,可是不信?”
“这是什么话!”蒙信摇摇手悠然一笑:“若溪姐昏厥之后,从云兄尚能光明正大地将她送来,单从此点便见心中磊落,蒙信何疑之有?”
吴玄点头道:“待上官都督醒来问及,还请信弟为我圆场隐瞒,玄不甚感激也!”说罢,对着蒙信长身一躬。
蒙信急忙托着他手臂道:“从云兄言重,若溪姐乃我未来大嫂,区区小事何足道哉!然事不宜迟,你还是先行离开为妥。”
“那好。”吴玄颔首,刚走至隔间门口,却停下脚步转身道:“信弟,我有一言借你之口转述于上官都督,不知可否?”
“这有何难,快说。”蒙信上前,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
摇曳的灯光下,吴玄凑到他耳边低声片刻,待蒙信点头后,转身大步而去。
上官若溪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不禁一下子坐了起来,愕然望向房内,一个玉冠红甲的青年已上前微笑道:“若溪姐,醒来了?”
“蒙信?你为何在此?”上官若溪骤然一怔,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蒙信点头笑道:“襄阳大战前从舟师中编入若溪姐麾下,今rì恰好是我曲值守城防,见若溪姐昏厥在城墙上,我便将你送来此处休憩。”
上官若溪点点螓首,迫不及待地厉声追问:“可曾抓获那吹笛之人?”
蒙信点头道:“一个小卒而已,见你晕倒早已吓得手足无措,我见他并未犯什么大事,便将他放了。”
“放了?”上官若溪骤然翻身下榻,美目中shè出凌厉地光芒:“可曾看清他的长相?”
蒙信正sè道:“看清了,小眼睛,圆鼻子,大嘴巴,哦,还有满脸麻子。”
闻言,上官若溪明显一怔:“你当真看清楚了,确定他是此等长相?”
“当真。”蒙信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摇着手道:“那小卒也是无心之失,若溪姐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他认真计较。”
上官若溪盯着摇曳的烛火愣怔良久,终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原来不是他,只是背影神似而已。对,那人远在凉州边陲,怎么可能出现在大军之中,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几多,颇如上次将他的画像交给瑶煕时,瑶煕竟说他神似不久前在朋士居饮酒的一位客人,哪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心念及此,她的心情已是平静如常,不禁展颜笑道:“这次多亏是遇见信弟,否者在凉风霜露中晕厥受凉,必定会头痛发热也。”
蒙信朗声笑道:“若溪姐此话当真见外,你是大父唯一的学生,又是大哥未过门的妻子,早迟都是一家人,蒙信岂会坐视不理。”
上官若溪轻轻点头,美目中却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黯淡。
沉默片刻,蒙信朗声问道:“听闻明rì要在襄阳城内开刑场处决五千人犯,不知可否是若溪姐的军令?”
上官若溪淡淡回答道:“不错,是我下的令,信弟为何会有此问?”
“蒙信以为此等军令委实不妥,故想劝阻若溪姐收回成命。”
“不妥?”上官若溪蓦然一愣,“何处不妥说来听听。”
”是。”蒙信一声应命,抱拳朗声开口道:“蒙信以为此军令二点不妥,一,弃世间大义而不顾,徒惩杀戮之威;二,视战场大局为无物,不知上兵伐谋。”
“何解?”上官若溪沉下了脸,樱唇冷冷吐出两个字。
“先说第一点。尝言:乱世经国,首在安定人心。何为安定人心?当以仁抗不仁,以义据不义!叛乱祸起荆州,非越国威望之能也,乃大齐德政之失也,皆因我大齐朝廷丧失了天下人心。如今若溪姐千里纵横破军陷城,一举攻克叛军国都,正是该收拢人心,仁义化敌之时,然却不知何故要大行刑法于乱世,使得千里荆州人人自危忐忑不安,无不担忧我军会明正典刑杀戮无赦,是故,必会做困兽之斗以拒我军,如此一来,岂非大坏?”
“第二点?”
“大将执掌权利公器,战场大局当权衡利害决其行,不能以个人好恶度战事之利害。有这五千叛军家眷在手,我军等同于有了一道附身符,叛军如回师攻打襄阳,必定是军心动荡投鼠忌器也!然如明rì将这些家眷处死,虽可惩一时之快,然则必定会让叛军怒不可遏愤怒来攻,皆是哀兵临城众志抢先,我军即有孙吴之谋,也必定伤亡惨重。蒙信言尽于此,望若溪姐善为斟酌思量。”
一番抑扬顿挫的话音落点,隔间中陷入了久久的寂静,只有烧着的火烛噼啪作响。
可以说,这番话带给上官若溪的震撼是特别强烈的,如此明锐的思维,深刻的剖析,冷静的审视,干练的劝谏,当真是一语中的,催人深思,让本就对自己决定有些摇摆的她更是犹疑不定。
转念忖度,蒙信之言即符合天道正义,也符合战场大势,于情于理都是值得认真斟酌的,特别是其收拢人心之法,更是高屋建瓴洞悉战局,这还是昔rì玩世不恭的京师恶少吗?
想着想着,上官若溪有些不可思议了,不禁恍然笑道:“士别三rì当真刮目相看,信弟不愧蒙氏子孙也!”
蒙信也是淡淡一笑:“若溪姐谬奖,仅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已。”
对于他有别于往rì的谦虚,上官若溪竟发现有些不认识他一般,在隔间踱步片刻,正sè开口道:“我要先回大营,信弟之言必会认真思量,告辞。”说罢,举步便走。
“若溪姐,我送你。”蒙信疾步跟上,送她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