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安娜异于中原人的长相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吴玄已让她蒙上一领白纱面巾,但那一双美丽的碧眼仍旧止不住左打量右观望,对四周既新奇又惊讶。好在两人土里土气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倒也没人注意他们。
夜幕慢慢降临,十里长街但见道中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中夜市煌煌,一片灿烂锦绣。
拐进一条窄上许多的青砖道,各sè酒肆饭铺灯笼高挑,幌旗招摇,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
吴玄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终于落在街口一栋三层红木小楼之上,对默然无言的安娜指点道:“今夜咱们就在那里打尖休憩。”
安娜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跟随吴玄走了过去。
木楼廊下高悬着两只斗大的红布风灯,“朋士居”三字清晰可见。见吴玄安娜牵马而至,门下侍立的矍铄老者轻捷地迎上前来,拱手一个长躬,接过他俩手中的马缰又转身交给前来牵马的侍者,便恭敬地带着两人入内。
“何为朋士?”刚走到廊下,吴玄望着高高的门额突兀发问。
老者又是一躬,微笑解释道:“朋士者,高朋雅士也!”
“妙哉妙哉,酒菜固好然也得与高朋雅士相伴盘桓,朋士居当真是画龙点睛。”吴玄赞赏地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店内可有客寓住宿?”
“本居共有单独庭院八间,上房三十六间,普通房一百有八,公子可是要住宿?”
“对,备好两间上房,待我们填报肚腹便来休憩。”
说着说着,已顺着红木楼梯登上二楼,眼前顿时豁亮,宽阔大气的厅堂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二十张桌案,右手临街那一面窗户大开,窗外煌煌的灯火宛如夜空闪烁的点点繁星。
吴玄与安娜在墙角下的一张坐案前坐下,要了一盘卤牛肉,几样清淡的小菜,便默默无言地吃喝起来。
安娜使惯了罗马刀叉餐具,不会使用这个叫做“木箸”的东西,好几次食物快要入嘴却都不幸滑落在桌上,弄得汤汁四溅狼狈不堪。
“呀,还是上手来得快捷方便。”顾及安娜尴尬难堪,吴玄自言自语地丢掉木箸,扬了扬右手抓起盘中牛肉放在嘴里大嚼,丝毫不顾周边食客惊异的目光。
安娜感激地看了狼吞虎咽的他一眼,依言放下木箸,学着他的样子小口吃了起来。
“蛮夷人,戎狄狗!”
几声不大不小的嘲讽声传入吴玄耳朵,余光一瞥,邻桌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正鄙夷地看着他们,满脸不屑之sè。
吴玄也不恼怒,闷着头继续消灭桌上的食物,耳朵不由自主地聆听着附近食客们的谈话,不过大多都是些宫廷秘闻、风花雪月,比如说“近rì天子赏赐太尉六进大宅”、“前几rì丞相纳了一名美妾”等等王侯将相的逸闻。而邻座那几个公子更是高谈阔论,动辄便是“天下大势如何如何”,炫耀着贵族名士风范,听得他直皱眉头。
突然,邻座一个黄衫公子指着安娜向在座的同伴嬉笑道:“喂,你们猜那个蒙面女人长相如何,在下赌十金,猜她必因丑陋无比而不敢见人,才蒙上脸来,哈哈。”
“黄兄此言差异。”另一个公子轻摇折扇,摇头晃脑道:“以在下纵横情场多年、阅尽天下绝sè的经验来看,此女虽是胡人,然则身材姣好气质出众,这相貌嘛,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也出十金赌她是一沉鱼落雁的大美人,你们谁去揭开她的面纱,赢了我分一半的赌金给他。”
“哈哈,那我倒要看看此女与醉红楼的小红比起来,孰强孰弱了。”一个体态肥胖的公子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对着同伴微躬身子:“好,让我去揭开她的庐山真面目。”说罢,径直向吴玄安娜桌案而来。
吴玄听那几人言语纨绔语带轻佻,本就心生愤懑怒火腾起,见那胖公子腆着肥肚囊慢悠悠踱步而来,不由冷冷一笑,右手已搭在坐案上的无涯刀之上。
在这间不容发的呼吸之间,厅堂内骤然一阵风动,一物闪电迅雷般划破空气呼啸而至,“啪”地击在毫无防备的胖公子面门之上。
那肥公子捂着脸哎哟一声惨叫,又卟噔跌坐在地,眉角顿时血流不止。他定眼一看袭来之物,竟是一根青黄sè的木箸,不由霍然起身指着周边的一圈坐案破口大骂道:“是谁?哪个龟儿子竟敢用木箸扔我,可知我爹爹是谁?”
“你爹爹是谁要问你娘亲撒,我们如何晓得啦?”不知谁学着胖公子的益州话维妙维恰地回答道,众食客不禁哄堂大笑,鄙夷地望着一脸愤激的胖公子。
与胖公子一案而坐的黄衫公子见他被人奚落丢脸,顿觉脸上无光,大手一拍坐案,霍然起身厉声喝到:“笑个甚!都不许笑!这可是巴郡郡守庞大人的公子,信不信将你们通通抓起来。”
闻言,食客们顿时鸦雀无声,害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郡守可是千石大员,乃一郡父母之官。
黄衫公子目光傲慢地一扫,很是满意取得的这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的效果,冷冷轻哼一声,刚要坐下,又是一物“呼”地一声如流星赶月而来,啊地一声痛呼,黄衫公子顿时踉跄倒地,白皙的脸膛顿时血流如注。
吴玄这次看得贴切,三丈开外的临窗坐案前,一华服男子正悠然自得地端着碧绿茶盏细细品呷,他年纪不过双十,头戴一顶六寸红玉冠,白皙的脸膛上眼睛细长,鼻梁挺拔,嘴角流露着轻蔑的笑意,颇显风流倜傥。
华服男子似乎也发现了吴玄探寻的目光,细长的眼角一扫,向他点头微笑示意。
那数个锦衣公子见同伴被人如此偷袭,而已方却连对方如何出手都不知道,心头顿时大骇,急忙拉着仍是忿忿不平的胖公子,又扶上倒地不起的黄衫公子,在众食客的一片嘘声中狼狈下楼而去。
吴玄不禁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华服男子坐案之前,拱手作礼道:“公子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华服男子慢腾腾放下手中茶盏,淡淡笑道:“噢呀,我天生爱打抱不平,时才见那几人出言轻薄无礼,便忍不住出手教训,区区小事又何足道哉。”
吴玄又是肃然一拱:“虽为萍水,相逢此地也是缘也,在下愿请公子并案共饮消遣。”
“噢呀。”华服男子兴奋拍案,抚掌长笑道:“在下酒中之虫也!公子提议正合吾意!”说罢大手一挥,座后环立的绿衣侍女轻捷地飘到面前,轻柔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华服男子站起身子,指了指吴玄原本的案几道:“噢呀,将那案移来这里,我与这位公子要并案共饮。”
绿衣侍女轻柔应答,款款前去安排去了。片刻之后,两张红木桌案并列摆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