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许之地转眼便到,河谷草地上一条淙淙小溪欢快流淌而过,少年仆役已在草地上铺下了一张宽大的羊皮毡,又从车上抱来了一个jīng致的红木酒桶,忙着去收集枯枝断木架设篝火去了。
樗里臣伸手做请,与吴玄盘坐在了羊皮毡上,皓月当空群星闪烁,山风迎面呼啸,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樗里臣打开酒桶木盖,站起身来将毡上两只陶碗注入一汪美酒,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刚一坐定,他端起面前陶碗正sè道:“区区薄酒,敬足下一碗,感谢救命之恩。”
吴玄微微一笑,举起碗与他碰了一下,仰头便将碗中美酒大口饮干。”
刚一入喉,只觉一股无比凌冽地酒劲从喉咙烧入腹,一股火辣辣的感觉顿在胸口蔓延。
“这是甚酒,竟如此凌冽?”吴玄吐了一口酒气,疑惑问道。
“此乃邯郸酒,出了名的凌冽肃杀。”樗里臣放下陶碗,轻笑解释。
“邯郸酒?如此凌冽的酒劲倒也符合燕赵之人的口味。”
“足下之言大是,我樗里臣经商在外多年,走遍九州四海,品鉴过无数美酒,然则对这邯郸酒可是情有独钟也。”
“樗里兄可人,我在一位高朋的引领下也变作了酒鬼,见到美酒便食指大动,哈哈。”
“呀,甚酒鬼,难听难听。”樗里臣大笑摇手,“吾将好酒之人唤作‘杯中仙’,可否贴切?”
“杯中仙?”吴玄略一沉吟,展颜笑道:“大妙,既有风华也有意境,自然是更上一层了。”
一番饮酒笑谈后,樗里臣嘶哑着声音道:“吴兄斩杀青帝赵牧,赫赫之名现已传遍整个中原,然则不知为何竟出现在并州上党,委实不解也!”
“樗里兄有此疑惑也是应当。”吴玄点头一笑,“在下离军是为了前往幽州寻找失散多年的父母,正巧路过了上党。”
樗里臣释然颔首,开口问道:“吴兄是孤儿?”
“对,在下自幼便于父母离散,自小便独自一人长大。”
“吴玄遭遇与在下颇为相识。”樗里臣一声叹息,沉声道:“在我六岁那年,父母前去益州行商时,所乘之舟船不幸撞上了江中的礁石沉没,虽给我留下千金财产,然则也是孤单长大。”
吴玄长叹一声,举起酒碗道:“同是世间伤心人,干此一碗相互勉励安慰。”
“吴兄说得对。”樗里臣大笑举碗,仰头一饮而尽。
此时,少年仆役已从烧着的篝火上取下了烤好的带骨肉块,放到一个铜盘中捧了过来。
吴玄见那肉块焦黄滋滋流油,不禁胃口打开,用铜盘中搁着的短刀剁下一块,放在嘴中一通大嚼,只觉生平从未吃过如此肥厚鲜美的肉味。
“吴兄可曾吃出这是甚肉?”樗里臣促狭地望着他,不禁微微一笑。
吴玄一怔,摇头笑道:“吃不出来,甚肉也?”
“狼肉!盘中乃整整一只狼后腿。”
“啊,狼肉?”吴玄一声惊呼,愣怔片刻,又大笑道:“狼吃人,人吃狼,谁吃谁,势也!”
“区区一件小事竟能推敲出如此道理,吴兄高才!”樗里臣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吴玄摇手道:“樗里兄是商贾?”
“对,士农工商中列为末座,天下贱商也!”
“樗里兄何出此言?商贾周流财货促生繁荣,吞金吐玉聚财生财,怎会是贱商?”
樗里臣哈哈笑道:“商人jiān诈,jiān则同贱,贱商贱商,儒家之言也,寻常有学问的士子根本不屑与商人交道,难道不是列于末座?”
吴玄摇头道:“商人之中亦有出类拔萃的风云人物,战国后期濮阳商人吕不韦奇货可居,辅助秦国质子嬴异人回国称王,一举改变了两代朝局,可谓其中佼佼者,何来让人看轻之说?”
樗里臣双目猛然一亮,叹息摇头道:“吴兄此言当真为天下商贾正名,樗里臣在此谢过。”
吴玄摆手一笑,开口问道:“说了这么多,不知樗里兄āo持的是何等生意?”
“各地特产、珠宝玉石、海盐生铁、布帛皮革、兵器战马等等。”
“呀,竟有如此之多?敢问其利几何?”
“诸多货物中若以利益论,当以盐铁最高,其利可至十倍。”
“十倍?真乃暴利也,不知天下富商有几多?”
“天下最著名的商人共有四家。”樗里臣掰着手指道:“齐阳开设酒肆客栈的白氏,青州制盐贩盐的张氏,幽州圈养战马的单氏,还有并州以珠宝起家的樗里氏。”
听完,吴玄饶有兴趣地问道:“敢问樗里兄与并州樗里氏是何等关系?”
“不才正是樗里氏当代家主。”樗里臣无比正sè地说了一句。
话音落点,吴玄第一次对这个胖乎乎黑黝黝,其貌不扬的人物刮目相看了,他惊奇地愣怔良久,叹息道:“阁下竟是天下商旅大士,吴玄当真有眼不识泰山。”
“吴玄何处此言。”樗里臣满不在乎地摇手道:“聚敛金钱在下权当游戏耳,并未甚值得可称道之事。”
“那不知樗里兄今夜为何在如此荒凉之地赶路夜行,可是有要事?”
“不瞒吴兄,我与幽州的单氏常作生意,我用盐铁换他战马,原本是两相获利,谁料单氏今岁换上了一名女主,竟莫名奇妙地扣押了我商社一批货物,大急之下便连夜赶路,yù到辽东与那女主理论个究竟。”
吴玄正sè道:“原来樗里兄竟有如此要事,却为了陪在下饮酒在此地久久耽搁,在下真有愧也!”
樗里臣豪爽笑道:“若无吴兄帮助,樗里臣早成为狼嘴之食,耽搁一些算甚。”
吴玄笑着起身道:“饮酒闲话,不知不觉已快至四更,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如何?”
樗里臣略一思忖,起身笑道:“吴兄待人当真体贴入微,樗里臣在此谢过,若有朝一rì来到上党,别忘了找我饮酒。”
吴玄抱拳道:“好,若有闲暇,我一定来叨扰一番。”说罢一通大笑,与樗里臣分道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