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rì卯时,吴玄已是整装待发,前来客栈正厅结算房钱,不料白发苍苍的矍铄老人摇着手笑道:“公子但走无妨,房钱已有人替你结了。
“结算了?”吴玄一句惊讶高声,随即又沉着脸道:“我在宛城无朋无友,老人家可是记错了。”
”没错没错。”矍铄老人呵呵笑道:“是与公子同住店内的那名女客。”
闻言,吴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昨夜那白衣女子的美丽笑颜,略一沉吟,便要转身折回。
“公子何去?”见他脚步匆匆,矍铄老人急忙碎步跟了上来。
“在下去向那位姑娘致谢,请你稍等片刻。”
“非是老朽阻拦,那位女客寅时末刻便已结账而去,早已人去楼空了。”
吴玄霍然转身,盯着矍铄老人半响,终是无奈地摇头笑道:“看来平白无故又要欠人人情了。”
矍铄老人道:“公子的坐骑早已洗刷喂饱,正在前门等候。”
他满意点头,一声多谢,背起包袱出门而去。
吴玄昼行夜宿飞马驰骋,第四rì便穿过熊耳山来到三川平原,在洛阳城中逗留一夜,继续北上孟津渡,又坐船横渡大河进入了河内郡境内。
今次前去幽州,他未走较为熟悉的通畅官道,而是选了渡河北上河内,再入太行山穿过上党郡,出壶关进入冀州邯郸郡的路线。
这条路虽比官道近上许多,然则道路坎坷人烟稀少,一片南北绵延千里的太行山如张开的手臂般圈住上党,唯留东西面八个出口,均而论之,每百余里只有一个峡谷通道,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太行八陉”。
吴玄走的是从太行陉北上进入上党,此陉又名太行关,位于河内太行山南麓之丹水出口,正对南面野王县,一条狭长幽深的峡谷通道曲折蜿蜒百里,林木苍茫的山体将蓝天挤成了一丝细线,坎坷的道路车不方轨,马不并骑,坎坷艰险无比。
吴玄整整走了两rì方才出谷进入上党,只见山地嵯峨,河流密布,峡谷交错,林木苍茫,除了四条连接陉口,整个上党山地仿佛是一个浑然无孔,未开混沌的太古封闭之地。
沿着丹水走马北上,穿过了苍黄萧瑟的幽幽河谷,他来到了长平关外,矗立高岗遥望连绵起伏的山峦巨浪排空而起,在漫天霞光中宛如天之支柱,吴玄生出了许多感叹,这边山地便是两百年前秦赵长平大战之处。
昔rì战国中期赵国经武灵王“胡服骑shè”改革军制,渐渐崛起为与西方秦国抗衡的又一强国,两国为争夺上党霸权,共有五十万赵军,五十八万秦军对决于此。
原本的赵军主帅廉颇用兵老辣稳扎稳打,秦军虽由绝代战神白起统领,然则也丝毫未占到便宜。
秦国丞相范雎心知此战胜负关系邦国存亡,暗暗派能使在邯郸散播谣言说秦军不怕廉颇,唯惧马服子赵括。
不知是因为众口铄金还是愚昧偏听,赵王竟真相信谣言撤换了廉颇,任用赵括为将,统帅五十万赵军于秦军决战。
赵括英姿勃发,睥睨天下,一到长平便屏弃廉颇防守战略,令五十万赵军开出营垒进入丹水河谷与秦军决战。
白起本为当世名将,运筹帷幄决断狠辣,主力兜住赵军厮杀,一支五千骑兵却悄悄绕到赵军后方,猛然切断了赵军与营垒之间的唯一通道。
当赵军回过神来时,却已为之晚矣,五十万大军被围困月余,人断口粮,马断草料,士兵们饿得两眼昏花毫无战心,在数次突围无望后,剩余的四十万士卒无奈降秦,被白起残忍地坑杀在此处。
一番思绪掠过心海,吴玄心头多了几丝冷冰冰地惆怅,朦朦胧胧的苍黄山塬在霞光中染上鲜血的绯红,悠悠的秋风呼啸吹过,仿佛述说着那场旷世大战的残酷。
吴玄喟叹一声,正yù下山而去,却见身后长长秋草一通摇曳,一个身着布衣,手拿药锄的白发老人已慢腾腾走出,他满脸皱纹,衣衫褴褛,头发身上沾满泥土草屑,坐在旁边的大树下一阵剧烈地喘息后,从背上的竹篓中拿出一个黄灰sè水囊大口地吞咽起来。
吴玄心中一动,上前对着白发老人一个长躬:“敢问老人家可是山中药农?”
白发老人惊异地放下水囊,大袖一抹嘴角开口道:“不错,后生有甚事?可是迷了路?”
吴玄轻轻一笑,盘腿坐在草地上:“老人家,我向问问狼山在何处?离此地还有多远?”
“狼山?”白发老人惊异地拖长声调,沉吟有倾,问道:“那可是一个不祥之地,人迹罕见,药农们都是避之不及,后生去那里做甚?
“在下从书中得知长平大战时狼山曾是秦军幕府,想到山中踏勘了解,故有此问。”
“原来如此。”白发老人叹息点头,“狼山在长平关以西,光狼城东面十余里的荒芜山林,因有狼群出没盘踞,故药农们呼之为狼山。听祖辈们讲,长平大战对持三年,狼群全都消失不见,然则奇怪的是白起在此坑杀赵军四十万降卒之后,狼群又回到山中,这些年竟越聚越多,呈泛滥蔓延之势,时常威胁到过路商旅的安全,官府数次派兵剿杀,却收获甚微。”
“赵国降卒是被坑杀在狼山之下?”
“对,狼山深处有一幽长的山谷,当年秦军堵住山谷出入口对谷内手无寸铁的赵军大肆杀戮,光万人坑就挖了二十多个,现在那条山谷有了名字,称之为杀谷。”
“杀谷?”吴玄身体颤震了一下,心头不禁一股憋闷,叹息道:“通俗易懂形容贴切,好名字。”
白发老人淡淡笑道:“公子若有兴趣,可去一观,杀谷就在狼山背后。”
告别老人后,吴玄顺着山路向光狼城而去。正午时分便抵达了这座古老的城堡,光狼城不大,却位于上党要冲之地,从上党东行的商旅们多在此处休整歇息。
他没有进城的心思,一张黄麦饼,一通山泉水简单昼食后,离开山路深入到了苍黄葱郁的林木之内。
向东未及十里,一片高耸延绵的山陵霍然入眼,根据白发老人所讲的方位,吴玄弃马登山,用无涯刀边做登上手杖,边拨打及腰深的枯黄茅草,除了林木遮掩草长路险,狼山岭上大都是平坦开阔的高地,登临瞭望视线极是开阔。
到得山顶,又是一片宽阔的高地,一片嶙峋山岩下有一座很大的洞口,不时有鸟雀从黑乎乎的洞内飞出,荒凉而又yīn森。
吴玄是在师门一部关于长平之战的典籍中,得知秦军幕府在狼山山顶的一处山洞内,今rì看来想必就是在这座洞中。
略一思忖,他用火石点了一片秋草,找来一根粗大的枯木引,信步向洞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