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无法从习惯多年的生活模式抽身,他终究不如施璟利落,不如施璟拿得起放得下。施璟自娱自乐的能力强大,调整心态的能力也惊人。
施璟可以在风浪中站稳,可以从虚浮的云层落下,脚踏实地慢慢摸索出适合自己的路。
而他却在自己一手打造的牢笼出不来,他虚荣的甜蜜陷阱,困住的不仅是施璟,还有他自己。如今,施璟走出来了。他还在井底坐井观天,在一方小天地立自我欺瞒。
施璟抢过他的手机,在他手机上把自己那张商务票改签成二等座。
蒋献没说什么,也改签自己的票,也换了二等座。
现在不是假期高峰,车座富足,他和施璟并肩坐着。施璟靠窗看向外面,一直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两厢无话,耳畔只有车外疾驰的呼声。
蒋献轻轻摸着扶手上的点餐二维码。列车进入隧洞,施璟透过车窗的反光看到蒋献似乎在扣扶手的二维码,终于是转过头,板起脸呵斥:“扣那里干什么,手欠,什么素质。”
蒋献速速移开手:“没扣,摸一下而已。”
施璟又扭头看窗外,不再出声。
蒋献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小心翼翼问:“你没吃午饭吧,点个餐?”
施璟还是不回话。
蒋献点了两份盒饭,一份水晶虾仁套餐,一份香菇滑鸡套餐,都是55元。餐车员把饭送过来后,他偷看施璟的脸色,伸手放下她跟前的小桌板,打开饭盒摆放在她面前。
撕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她:“吃点吧,吃饱饭才能解决事情。”
施璟脸还是丧着,拿过筷子低头吃饭,自始至终不与他交谈。
蒋献也打开自己那份香菇滑鸡盒饭,鸡肉挑出来,放到施璟的饭盒里。施璟没拒绝,但也不吃他送过来的肉。
他习惯性靠些低三下四的手段诱哄施璟,等施璟吃完饭,殷勤拧开水瓶递过去,眼巴巴看着她。等她喝过水了,又拿起纸巾想帮她擦嘴。
施璟厌恶了他这套低幼的骗术,别开脸不让他擦,“这么喜欢伺候人,找份保姆的活儿干吧。”
蒋献一愣,手停在半空,十多秒后才放下,垂眸叠好纸巾放进口袋。又将小桌板上的饭盒收拾好,丢到车厢连接处的垃圾箱。
四个小时的路程,施璟几乎没说话,发呆了很久,倚在座椅靠背睡着了。
回到村里已经将近五点,县里交管站的人和市里质监队的人还在。蒋献把之前村长和施工方发给他的捐赠协议、相关修桥合同都调出来给工作人员看。
事情脉络很清晰。
村长负责和蒋献联系,不断打探蒋献那边能接受的捐款底线,之后和侄女交管站副站长、儿子施工队队长联合起来,弄了假的造价单给蒋献。
这座桥16米长、宽5米,按照农村桥梁造价估算指标,这样的桥使用混凝土空心板结构就可以,空心板、柱式墩、桥面连续梁等总价算起来,也就是26万左右。
而在这张估价单上,明明修建的只是普通农村混凝土钢筋桥,单子上却显示的是适用于大型悬索桥的小箱梁、下部墩台显示的也是悬索桥的桥塔和基础承台,甚至还有技术极为复杂的桥梁才会用到的钢管拱。
靠造假造价单,顺利让蒋献打了67万的捐款过来。
捐款拿到后,村长自己拿了10万,交管站副站长的侄女拿了20万,自己占用和上下打点关系。
还剩下37万,村长让负责施工的儿子拿去修桥,修好桥剩下的钱归儿子。而他儿子竟又私底下偷偷把修桥工程,以15万的价格承包给第三方非正规的工程队。
一层层挪用下来,这座桥最后的造价也就十万出头,成了缺斤少两的豆腐工程。
现在,以村长为中心的涉事人员,全部被停职带走接受调查。
公检法的工作人员告诉施璟,村长等人赔钱、坐牢是一定。证据确凿,但要完成调查和公诉流程,至少得两个月。等拿到赔款了,才会重新修桥。
施璟点头,没有力气再了解什么。
她在村里待了近两个星期,逐渐把精神养好了,就打算去东徐市继续忙活二手车生意。
这些日子,蒋献也在村里,就住在施璟家。施璟也没和父母谈及蒋献,但施曼容和于东祥都能看出来,这次两人闹别扭闹大了。
施璟离开那天,蒋献在村头的歪脖子树下拦她,也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让开。”施璟声音冷淡。
“对不起,你交代的事情,我没做好。”他目光停在落在施璟肩头的柳叶上,不敢帮她弹开。
“我们分手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她眉眼压低,“你是狗吗蒋献,名字里有个犬,就可以光明正大赖着别人?”
她使劲儿推开他,握住黑色旅行背包的肩带,步履急遽,头也不回道:“有空去把名字改一改吧,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免得影响气运。”
蒋献伫立在歪脖子树下,一直看着施璟离开。施璟坐上父亲开的皮卡车,车轮碾压水泥路的声音渐行渐远。
他没再去追施璟,但也没离开村里,还是住在施璟家里。
施曼容和于东祥不是什么硬心肠的人,和蒋献也认识这么多年,也算看着他长大,没好意思把他赶出去,就让他在家里住着。
蒋献去了交管站,递交申请材料,要求处理掉坍塌的烂桥,重新修一座新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得等村长他们的贪污案走完公诉流程,拿到赔款,上头才会拨钱处理桥的事。
蒋献说不要等赔款,他自己出钱修,依旧是按照捐桥协议来定,捐桥人还是施璟。
材料递上去一个星期,头上批准了。
市里派了专业的工程队下来拆桥,蒋献这回一寸步也不敢离开。夜里宿在施璟家的小楼房,白天一早出门去河边监工,作息和施工人员的作息完全一致。
半个月后,蒋延给他打电话,让他别再晃荡了,回来接管公司。
意外的是,蒋献居然了当“嗯”了一声。
当天他就回到御兰紫园,大致和蒋延交代了些新公司的事情,让蒋延先帮衬着管理新公司的业务,他有另外的事情要做。之后又问了家里的户口本。
蒋延神色复杂:“施璟同意和你结婚了?”
蒋献:“不是,我打算改个名字。”
蒋延满腹疑团:“改名字干什么,你要改成什么?”
“你们不用管。”
蒋献带着户口本走了,他这段日子恍惚得厉害,摇摇摆摆没有目标。鬼使神差找到一名大师,说想转运改命,想把自己的好运、一生福禄都转给施璟。
大师神神叨叨给他算命,做了场“法事”,又帮他占卦了个新名字“蒋屹”。说改了新名字,以后气运就都转到施璟身上了,保她一生荣华富贵。
蒋献付了588元,临走前问道:“真的可以保我老婆一生荣华富贵?”
大师喝了两口小酒,眼睛半眯不睁,啧啧两声道:“588块就想保一生荣华富贵?打发乞丐呢,你直接给她10个亿,保她下辈子吃穿不愁不就得了,还来改什么命。”
“您还挺直接。”蒋献离开道观,拿捏不定要不要改名字。
第28章
蒋献迷上算命, 这当成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算姻缘、算爱情、算事业、算财运,能算的都算。占法五花八门, 看面相、看手相、看八字, 什么都看。
这么一通下来, 导致号码被泄露给各大算命网站。
每天都有无数电话和短信骚扰, 内容越来越离谱,“三句话,让女朋友彻底离不开你。”、“桃花运真的无解吗,不是!”、“分手唯一原因,只因八字不合!”、“逆天改命,88元帮你改命重塑男人魅力!”
走投无路, 难免信这些有的没的,蒋献犹豫几经, 继续找新的大师算名字。
第二位大师收了他888元, 建议他把名字改成“蒋续”, 意为可以和前女友再续前缘。
第三位大师收费1222元, 推翻前两位大师取的名字,算了个新名字“蒋洄”, 意为可以吃回头草。还送了他一把桃木剑, 说他是天生炼剑的种子,天生剑种, 把剑带回去挂卧室里, 可以增加桃花运。
蒋献浑浑噩噩,桃木剑带回来, 就放在村里施璟家中。他除了找大师线上线下算命之外,整日蹲在河边监工修桥工程。
他决定去改名字。
综合几位大师的意见, 为了和施璟的姻缘相配度达到最高,还打算改出生日期。到派出所询问改名相关事宜,改名麻烦,改出生日期也麻烦。
他焦头烂额准备申请材料,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想问施璟的意见,又不敢联系她。
自施璟从村里去东徐市后,他也不敢给施璟打电话发消息,怕打扰她做生意。打算悄悄去找她一趟,看看她,如果能说上话就好了。
说不定,这几天大师给他改命成功,和施璟的姻缘相配度真达到如大师说的百分之百。他一站到施璟面前去,施璟就吃回头草了呢。
出门前,特地找大师算了日子,哪天出发、几点出门、穿什么衣服、哪只脚踏出第一步,全都听大师指点。
*
施璟那日回到东徐市,第二天就去二手车市场了。陈晓新问她怎么这么久没来,施璟只说家里出了点事。
她这次先去看车,没有先找客户,而是认真分析市场,这次打算收一辆好一点儿的车。最终决定,收一辆路虎来翻新。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上手顺利了很多。
半个月内,就找到一辆合适的路虎-揽胜运动版,花了45万收车。车子上牌时间有点久,已经五年了,是个人一手车,原厂原漆,发动机、变速箱均没有大问题,就是灯光和表盘系统问题大一些。
她收好车办好手续,算起来,从村里桥塌了直到现在,她都近两个月没去动物园了。
从二手车中心出来后,开车前往动物园看看。
十月份了,街道两侧的白杨半黄不青,风一来,落叶簌簌。施璟停好车,下来往动物园大门走去,枯黄的白杨叶蝴蝶一样飞来。她举起手随便一捻,居然精准捻住叶柄。
施璟眼底泛光,惊讶于自己能徒手捻住叶柄。
不再花钱如流水后,她总能轻易在这种小琐碎中找到乐趣。
指尖夹着叶柄磨动,暗幻自己天赋异禀,她这样的人才若身处武侠世界,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指尖如剑,落叶在她手里都是见血封喉的利镖。
她两指夹着黄叶,步伐轻快,到售票窗口扫码买票,门票是多年不涨的20元。
进去后,桂香馥郁,老保安见到她了,喊道:“小璟,你有些日子没来了。”
施璟脸上浮起笑意:“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回老家了。”
“哦,严不严重啊,解决好了没?”
施璟:“村里刚修的桥塌了,我就回去看看。”
老保安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新闻,“是不是芜宁镇那个什么福云村的大沙桥?都上电视了。听说还是大善人给村里修的桥,结果捐款被贪了,修了个烂桥。”
施璟点头:“对,就是那事儿我才回去的。”
老保安思索少顷,又问:“不过,你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回去了也不能做什么吧,还是得市里质监局的人来查才行。”
施璟笑着:“嘿嘿,我责任心大,就回去看看了。”
“哦,那也挺好,你快进去玩吧,等会儿六点半就关门了。”
老保安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联系人,给贺临发了一条消息:“你一直等的人,来了。”
贺临在给金丝猴拌料喂服驱虫药,喂好后,脱去手套,消毒洗手。回到办公室填写金丝猴的用药记录,这才得空看到老保安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