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妍抬起眼,完颜圻看着她的目光里平和稳定,没有半丝的起伏。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嘛拼了命地灌酒,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让你喝这烈的酒了,你还是抱着你的梨花白好了。”完颜圻一摆手,却是十分的潇洒,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让雪妍再碰她的酒杯了。
雪妍索然无趣地扔下酒壶,埋怨一句:“这并非正宗的梨花白,喝了一点滋味都没有,你们叫一品楼给骗了。”
雪妍一席话,叫完颜圻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着直摇头:“你这话倒是要拆一品楼的招牌了。我可跟你实说了,一品楼的金字招牌摆在那里,他说梨花白该是什么味道就是什么味道,你难道还要拆了他招牌不成?”
“大夏的子民受其蒙骗日久了,倒是不知琼国酒浆品味了。”雪妍凉凉的说一句,却是意不在于此。
完颜圻一时无语,看着她的眼很是诧异。良久,他忽然一笑,却是感兴趣地接着问:“哦,那阁下该是一位懂酒之人,愿闻其详。”
雪妍抱着酒壶,闻着梨花白淡薄的凉味,看着酒壶了倒影着天上一轮圆月,酒中亦是一圆圆月光,晃动之际碎成片片梨花洁白。
“梨花白乃前朝朝霞公主最爱,传闻她善歌舞,好诗,最喜在凉风月下对月起舞,唱吟诗歌,随喜欢招来甚多大家闺秀一道赏月赏诗。而每每逢朝霞公主设宴,宫中必定取出公主最爱的梨花白招待各家闺秀,梨花白亦是朝霞公主最喜欢的酒,亲自提名梨花白。后世之人皆知,梨花白之纯里透着淡薄乃是朝霞公主的品味。”雪妍望着酒壶里碎银似的月亮,摹地想起与燕京秋在洞穴里的所见,不禁唏嘘。
“前朝公主的品味却也流传了甚多年,我倒是听闻过这位朝霞公主的美貌,听说说历世历代以来倾国倾城第一人,不知让多少男子为之心醉。这梨花白多半因是这位公主的喜好成名,名声大噪却也是自然,何须重提。”完颜圻却是不以为然,反而嘲笑道:“一位妇人家喝的酒味寡淡花色重自是自然。”
雪妍摇摇头,在她心里头,似乎能看到那位倾国倾城的公主在月下翩翩起舞之姿,白雪长袖,盈盈落花间,分不清花还是人,一树洁白,满地流连。
“梨花白味道甚薄,初闻之时,只觉得如白水般流过,微微有梨花香气萦绕,浅尝之下,花香若有若无,香味似乎抓不着一般。再回味之间,却有一丝甘爽流过,梨花香气团起,丝丝绕绕,缕缕不散,仿佛朝霞公主在花前树下,翩然起舞,唯美于一刻,竟让人不能忘怀。”
雪妍摹地停住,不再往下说,她突然想明白了,朝霞公主怎么是喜欢花下起舞,又怎么喜欢召集各家闺秀入宫品酒品诗?她分明就是想借着机会,在众人丛中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因也只有那种机会下,宫中的侍卫才会靠近了保护公主安全,才有可能一睹朝霞公主容颜。朝霞公主的诗,朝霞公主的舞,怕是只为一个人而舞动。那个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一树梨花下,梨花白淡淡的香气,萦绕着却是两个本不该一起的人,雪妍的手却是不意间抖了抖。原是如此,她却一直不知梨花白薄凉的滋味从何而来,今夜一番说明,却是品出了其意味。
酒中有个故事,原叫相思。唯有相思才能近者闻之心跳,初尝不知所措,待到离开之际,却被丝丝绕绕萦绕着,早已经逃不出相思的网。原来,朝霞公主竟对先帝如此情深,她不是应该恨着他的吗?
“你在想什么?”完颜圻的声音打断了雪妍的思索。她蓦然惊醒,觉得委实有些失态,整理了思绪,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黯然道:“我只是在叹息,相思酒的味道都让一品楼给整出了铜臭的味道。一百两银子一壶酒,怕是换了银子往里头塞都足够了。”
未曾想雪妍如此坦然,完颜圻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声肆意飞扬,在偌大的院子里回荡。他笑着笑着,笑声渐渐在安静的院落里停留下来,有滋有味地灌着酒,若有所思。
雪妍抱着酒壶还在惆怅物是人非,瞧了完颜圻一眼,没好气地将酒壶放下,对上他微微眯着的眼,直接问道:“我酒也喝完了,话也说得够多了,你消失了这么些天,把我关在这个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地儿,究竟想干什么?”
完颜圻喝下一口酒,瞥了雪妍一眼,见她红扑扑的脸蛋上犹带着清明的目光,轻笑一声,却道:“我不把你放这儿,你以为你能出了这道门就安全了?乔装成妇人混进商队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我完颜圻眼皮子底下最不喜欢耍花招。你换的一副面孔倒是好的,只是忽悠人的本事还嫩着点,这里的前门后门都有人把守,你若是有些本事就走出去。”
“你!”雪妍不禁气恼,看样子这个完颜圻是还没甩掉怀疑她的念头,即便这几日关她在这里,无非是想看着她无法逃脱的窘迫。但转念一想,几日里完颜圻都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不敬之事,比不得审问犯人的架势,倒是让她不解了。她怒视着完颜圻半日,忿忿然,但看到对方有滋有味地喝着小酒的样子,心生一念,遂道:“这也好,有人供我吃供我住的,我也乐得清静,小王爷清闲之时过来小酌几杯,在下也好招待。”
他无赖,那她又何必客气。
完颜圻看着她原先的怒气全然消逝,跟他打起官腔来,笑意渐深:“如此说来,我倒是做了场赔本的买卖了。”他放下酒壶,站起身来,高大健壮的体格站在雪妍面前,犹如一棵巨松一般,一身黑色大氅包裹,唯有一张锐利的眸子在黑夜里格外分明,
一个单独的院子里,身边又是一名陌生的男子,况且也见不得是什么正人君子,雪妍心底有些发憷,但她稳住了身子,绝不让自己有怯懦之举。
“你叫什么名字?”
完颜圻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倒是让雪妍一愣,她抿紧了唇,自身已是是非之身,世上之事多少能躲得过去。低头片刻,待抬起头来时,眼里已是看不清的暮霭重重。
“梨花,我以后的名字就叫梨花,前尘往事也是不堪,我不想再提。”雪妍的眸子清亮,一弯月色倒映在清幽的潭水里,两个小小的月亮闪耀着莹白的光芒。她的笑容清越,即便隔着过往的记忆,依然能够看清前方的路。
完颜圻对上她清明的眉眼,目光胶着在雪妍的脸庞上流连片刻,忽地一笑,将一样物事扔过来,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既然是前尘已过,我也不逼问你太多,以后就唤你梨花罢了。你想走可以,倘若不想失了性命,我在城南几处有一家铺子,一直都没赚几分银子,你既然坏了我的货,自然要赔偿。”
“我从未坏了你的事,你却好,跟一女儿家提条件。”雪妍没想到还有这一遭,自然有些不喜。
“哼,我何时说过我会放了你,你要继续留在这里喝你的小酒,还是一定要离开,这个权利你选择。”
“好,我答应你。”雪妍见有希望,遂不计较太多,她也需要一个安身之所,过一日安宁的日子。
“三个月之内,我要盈利,若是你做到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若是没有,你就只能为我做牛做马。要知道,你想逃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既然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也对我有所怀疑,你也知道,要和我对着干的人也不少。他们可不一定如我一般怜香惜玉。”完颜圻话说完就直接转身走了,留下雪妍一人在原地。
雪妍思索片刻,微微一笑,即刻朗声说道:“一言为定,三个月后,我要走,你不能留我。”
完颜圻没有答话,起身离开,风猎猎地鼓起他的大氅,在黑暗中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