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这一去就是许久,雪妍不记得自己无聊到睡过去多少次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如同一个被禁锢了的娃娃。再度醒来时,她才发现肚子咕咕直叫,原来是饿得发慌了才醒的。眼角滑过窗棱,外头朦胧依稀可见月色透进,连带着屋里的一片黑显得格外寂静。雪妍这才想起大胡子出门去的时候还是白天,不想这一去已经是晚上。
有了大胡子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屋里,所以也便无人能为她点灯送饭来。雪妍用力地尝试动一动,手指处微微居然能活动,惊喜得她差点笑出声来。思前想后,猜到大胡子只是点了她数个时辰的禁制,如今隔了这么久,怕是过了时间了。雪妍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揉揉发麻的四肢,手脚血气不通畅,要过了一会子才能动弹。
摸黑着站起身来,刚走了几步就踢到什么硬东西,疼得雪妍一低头,伸手一摸,方想起是桌子。生怕惊扰了下人,她不敢开声,忍着脚疼摸索着桌边、椅子慢慢走开。漆黑的屋子里仅仅靠着半点月光,雪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拉开一道缝,偷眼看一下外头。除了屋檐下一个打着盹的小厮在,似乎再无外人。
她心下顿时一喜,轻轻推开了门,探身出去,外头的园子静悄悄的,主人不在,怕是下人都懒惰了,回屋里休息去了。这主人的园子也就显得几分孤寂。踮着脚出了门,雪妍四下打量,她的所有包袱和行囊皆留在了马车上,若不一起带走,自己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怕是要流落街头。可是又吃不准马车在哪儿,雪妍不禁愁得直想乱窜。
大胡子是直接驾着马车进府的,这马车多半还在此处,雪妍猛然想起他还带着一车的货物进城门,这期间究竟有什么猫腻?她不想去理会,但是又不得不思虑清楚。夜幕降临,夜色浓重,几分寒意侵袭,身上只穿着在车里的服饰,俱是单衣。一阵夜风袭来,雪妍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脚下不敢轻慢,加紧了步伐,依靠着朦胧月色,摸出了一扇门外,却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跟着自己。
雪妍先是摸到了花园,只是这里无半点花木,只是边上几棵银杏树参天,除了中间几处箭靶和木桩子,空无一人的园子竟生出几分寒碜。一点都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园子,雪妍好自诧异,且不知她一向习惯了王府里的奢华雅致,北边的习俗并不熟悉。
溜出了园子,跑到侧门去,不想正好撞上有人提着水桶经过,唬得雪妍忙不送地躲到了门后头去。听见门后有人在说话,忙碌着烧水梳洗之类的,雪妍也便不敢再往外头去,四下瞧了瞧,继续跟没头苍蝇似的找马厩。
坐在屋顶上的某人一直冷眼瞧着雪妍没头没脑地四处摸门,那慌张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神态显得特别可怜又闹笑话,他莫名感兴趣地灌下一口酒,轻笑一声,继续看戏。可当雪妍摸进了后院里,被一只猫吓着了,一下子没注意,险些就要摔进后院的一口枯井里,他神情即刻变了。没来得及起身,雪妍已经半边身子滑进了枯井,她手脚乱窜地扣住了井岩壁上的一棵歪脖子老树。
夜风呜咽,四下透着些骇人的气息,整个后院里居然半个人影亦无,雪妍顿时想喊人的心也被她生生按捺了下去。照她这一喊,人家肯定把自己当小贼抓了起来。要知道大胡子带她进门的时候,可是不曾让任何人看脚了她的容貌。夜黑风高有人要爬墙,任由她再解释,怕是扭送官府的可能性大些。现在的她可不能惊动他人。
吱吱呀呀的声音刺耳,歪脖子老树终究支撑不住重力,渐渐歪倒在井边,雪妍似乎还听见了枯枝断裂的声音。她吓得闭了闭眼,一抹大氅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子跃至井边上。这突穆的声响让雪妍一惊,手中的枝条脆生生地断裂,她下意识地喊叫,却被捂住了嘴。下一刻,身子一轻,便给人提着上来。
夜幕中的雪妍不由得睁大了眼,只觉得搂着自己的臂弯过于用力,一张大氅裹住了自己,一下子就跃至屋檐。待两人站定的瞬间,雪妍才悄悄看了一眼救命恩人,不出所料,这毛茸茸的大氅除了这大宅子的正主——大胡子之外,还能有谁?不过,摘下了假胡子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商人的气息,威严之下掩藏着让人遐想的身份。
没看到雪妍的惊吓和诧异,反而是古怪地打量着自己的脸,“大胡子”倒是很感兴趣眼前的小女子,呵呵一笑摸着自己的脸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看着我?证明我这张皮囊倒是还生得不错,能够让小娘子倾心。”
话语间带着戏谑,雪妍却没有理会,今日所受他的戏耍难道还少吗?一看就知道是在故意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现,可惜眉目间难以言喻的愁思竟没有瞒过雪妍的眼。
她竖起眉毛,怒气不掩地看着眼前之人,直接道:“你到底是谁?在这里看着我有许久了罢。”
话语间的肯定让“大胡子”不禁一愣,继而爽朗一笑,甚为有趣地打量着连站都站不稳的雪妍,在不平的屋檐上居然还有胆量质问自己的身份。他的笑声一点都不刻意压低,似乎不在意任何人知晓自己的位置,倒是笑着不直接回答:“你今天不是猜到了吗?怎么……有不确定了?”
他凑近雪妍,俊朗神丰的外表在月色下显得几分邪魅,似笑非笑的眼里看不清所以。
“看来我今天倒是抓到了一只有趣的小猫,会一点都不怕我。”“大胡子”靠得越近,雪妍就不由得朝后面挪了挪位置,可是不稳的瓦片让她站不稳脚。
“你相貌堂堂,又能出入城门如无物,孤高得紧,周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一点就看出你绝非一般的富家子弟。”雪妍定了定神,想都没想,就已经话出嘴边了,看到对方眼里的莫名戏谑和步步紧趋的,反而不再害怕。
“但凡皇室中人,所用器物,哪怕再朴素,上面都会刻着造办的印记和皇家的纹路,你这屋里的种种,纵然简朴,却也不失皇家气派。还有你身上的这件大氅,通体油黑,无半点杂毛,一眼看去竟是连着一整片,完全看不出拼接。再者皮毛入手柔滑,滴水不湿,必是用了极其珍贵的水貂皮子做成。俱在下所知,大夏国里似乎只有皇室才能够得上资格用他。”
雪妍的一言一语让“大胡子”有了兴致,他满意地点点头,不再逼迫她,灌下一口酒哈哈大笑,递给雪妍一个眼色:“有意思,既然是个聪明人,那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杀了一个聪明的人。今日你若猜得出,我就不杀你,如何?”
“你本来就没想着要急着杀我,不然也不会带着我回来,而且不让下人见到我。”找回了勇气的雪妍站直了身子,弱小的身躯在寒风中站出几分傲骨铮铮:“你身上的伤口已经透露了你的身份,你的手臂和小腿结实有力,必是长期骑马所致,手心处有薄茧,日里定然握剑居多,可以知道你定然是个武将。整个大夏朝行武的皇室不少,但日前最为出风头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南院大王完颜牧雪,一位就是天子的四皇子完颜圻。南院大王曾与北匈奴血战过,想来年事已高,而四皇子却是新起之秀,年岁尚轻。”
一丝冷冽的目光顿时迸射,“大胡子”带着冷意的笑脸在雪妍说完推测后变得更加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