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沉在苍茫的雾气中摸索着前行。
他不知道这段路途的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该何处停下。
只有无边无际的青灰色雾气笼罩着他。
右肩处的空腔消失了,没有血迹,没有粘稠的液体,似乎噩梦也随之消逝。隐隐约约的疼痛感提醒着廖沉——他站着的这块水泥板才是梦。
没过多久,雾气开始消散,但也只是限于他所处的这幢楼里。楼外的风景依旧看不清晰,只有浓重的雾气。这是不知名世界中的孤岛,没有脱离的船桨。
他穿着训练时的衣服,仍是黑色的圆领t恤和灰色军裤,戴着银色的的十字架,但没有带任何武器,廖沉看了一圈,控制住颤抖的手,从地上捡了一块板砖。
他什么时候要是能完全控制住对废墟的不适就好了。
廖沉上下看了一圈,他应该是在一幢废弃的高楼中,回字形,能走到栏杆边往上往下看。下半部分积水很深,向上看去也只能远远看到有一个摇晃的光点,但落下的光芒却能照亮高楼的中心部分,这样便无法知道楼的确切高度。
而在这幢废楼中,生长的不是藤蔓,不是蜘蛛网,似乎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至少走了这么久,廖沉还没有听到过鱼和老鼠的声音。取代了以上景观的是无数粘附在墙壁上和地面上的干酪,那种黄色的,三角形,有圆洞,老鼠最喜欢的那种,它们一鼓一鼓的,就像在跳动一般。与蜘蛛网相似的是干酪加热后抽长的粘丝。
干酪和女模特们共存着。那些塑料的假人模特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站在走廊边,被干酪的细丝吊起来。她们看起来都是一张脸,同一张美丽的女性的脸。
廖沉没有人偶恐惧症,否则一开始他也没法接受格罗丽娅的存在,因此他对面前的情景还能保持冷静。那些干酪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踩上或者碰到肯定会被黏住——看那些模特就知道了,“干酪”的丝韧性比正常干酪丝大得多,因此他尽力避开它们。
自己究竟是怎么样卷进了这个世界的呢?廖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玻璃房吗?但这看起来也不像他见过的四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的梦。不管怎么样,这肯定不是现实世界。
一想到这是梦,廖沉稍稍感到安心。梦嘛,总有醒来那一天。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追杀他的人被一颗子弹大脑爆开花的瞬间。
一想起来,他的胃就充满翻涌不止的恶心感。
廖沉突然停在转角。
哒哒,哒哒。
不轻不重,不缓不急,那是皮靴踏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从另一条路即将走到转角。
因为声音被干酪所干扰,他连这么明显的声音也没注意到……
廖沉紧张起来,他深呼吸一次,躲在干酪的阴影之下,捏紧手上的砖头。
脚步声渐渐接近了,廖沉的心率急速上升,他慢慢举高手。
碰!
手腕被青年捏住动弹不得,廖沉都没想到对方的力气比他知道的还要大,而另一只手把板砖捏得粉碎。黑发的青年带着防毒面具,但显然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放开廖沉的手腕。
“你怎么进来的?”廖沉揉揉自己被捏出一圈红印子的手腕,怎么总是手腕遭殃。
“我拜托玻璃房把我链接了进来,而且我的能力是食梦。所以能进入他人的梦中。这一点,其他人做不到。”青年解释道,他想起廖沉手上的砖头。问道:“你没有武器吗?”
“……武器?不是,没法带进来吗?”
廖沉愣了会。梦里哪来的武器?按姚泽的说法,除了衣物和怀有强烈情感的道具,现实中的枪械刀具全部带不进来。
“恩,带不进来是一回事,但造物又是另一回事。你想要什么这里都有可能出现。这才是梦,不是吗?”罗尔斯挥了挥手,红色的荧光线开始在他手中编织,绕出直线与图案,很快,一把半自动手枪被描绘出来,就在所有的线和点连接上的瞬间,光芒消失,那手枪忽然就有了重量,坠落下来。
“给,防身用。”罗尔斯递给廖沉,却突然间注意到他略显为难的表情,“你还没有学如何使用武器吗?”
廖沉点点头。他对枪械可谓是一窍不通。
“是吗,是我这边疏忽了……回去之后我再安排具体的课程。”罗尔斯仍然把枪塞到了他手中,“如果你什么都没有学,暂时枪比刀好操纵。这个梦有点特殊,因此在这里我能设定这把枪可以无限制的填塞子弹,也没有保险,不会走火。就是说,你只要找到能射击的空隙,扣动扳机就好,不需要思考太多。当然,现实中的枪支与这里的完全不同,不要当成一个物品看待。”说这话的同时,他另一只手中出现了一把霰弹枪。
“恩。”廖沉好奇另一件事:“这些武器我也可以造出来吗?”
“只要你足够了解细节,了解它们的构成,能力足够强的时候,没有在梦中你造不出来的东西。武器,食物,人,物理法则,甚至是整个世界。只要你想。”罗尔斯说:“这次我们算是幸运的,遇上的对手不强,像是个新手,他的恐惧和懦弱导致梦本身的强度不高,容易侵入和破坏。刚好可以让你练练手。”
“练……练练手啊?”想起自己肩上那个空洞,廖沉下意识看过去,疼痛感仍然没有消失。显然,现实与梦息息相关。
“恩,我相信你能做到。”明明看不到,廖沉却觉得对方目光真诚,是真心说出这些话,罗尔斯拉平自己的手套:“我们时间不多,因此我先给你讲下有关‘梦’的常识。”
摧毁敌人,回到现实才是第一目标,毕竟廖沉肩膀那个空腔不能放着不管。罗尔斯尽力以自己较快而普通人能听得清的语速开始介绍。
“每一个梦的法则,基础世界观和法则,不论是心灵还是物理上的,都由梦的主人来决定。你现在尚且控制不了通道和媒介,先不用考虑如何完完全全地控制他人的梦,”罗尔斯看起来对梦的了解很深,也许是因为他本身靠梦来活着,“但随着你的能力变强,这些都有可能实现。”
罗尔斯和逢生究竟是哪来的信心啊。廖沉皱着眉想。他就一普通高中毕业生,没了造梦啥都不是。又不是他准备了数年的专业。
罗尔斯摇摇头:“你已经在变强了不是吗?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回去暴打高中同学不成问题。”
廖沉:“……”
从这个平淡的语气里他分不出罗尔斯是想安慰他还是在开玩笑,是的话,暴打高中同学一点也不好笑……
罗尔斯看他变回正常状态,也就继续给他科普梦的规则。
“另外,梦中虽然是无所不能的世界,但它仍然永恒遵循一条法则——梦的主人死亡,抑或梦本身被破坏和严重侵入,其现实中梦主人的大脑也会在同一时间进入休眠状态。”罗尔斯指了指那些干酪,语气一转,突然严肃起来:“站好!”
廖沉下意识站军姿,背挺得笔直。
“很好,看来我不在这几天训练很有效。廖沉,你不要把梦当儿戏。”
罗尔斯把枪口对准廖沉的心脏。廖沉紧张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罗尔斯突然这么做。
枪口又往前摁了几分,廖沉能感到冰冷,这不是假枪,如果一枪下去……
“我现在开这一枪,现实中的你也会死,这点你明白吗?姚泽他们没跟你讲这些吧?”
罗尔斯当然知道姚泽不会讲这些——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廖沉这个人还会死亡。就算生理状态崩溃脑死亡,研究组也不会在意这些——对他们来说,死人和活人的利用研究价值,在天平上是平等的。
他自己正是人体试验的实验体,比谁都清楚研究员的态度。
廖沉露出困惑而震惊的表情,瞳孔放大,嘴唇紧抿,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在梦中受到的伤害的确不会反映到你的**上,它损伤的是你的精神,你的大脑,我不想看你变成疯子!在梦里人人平等,梦的主人会因伤害而大脑休眠,你的大脑也一样!”
“这不是游乐园。这是,人心中,最痛苦最难受的噩梦。”罗尔斯一字一顿,他注意到廖沉开始慢慢理解了,握紧了手中的枪。
“……我该怎么做?”
廖沉身体摇晃了一下,低声问道。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件事。曾经离死亡不过咫尺,廖沉已经深刻体会到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变得更强……吧。”
罗尔斯叹息一声,苦笑起来。
廖沉没有注意罗尔斯的状态。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内心也明白只有这一条路径。
“出去之后,我来教你如何控制梦。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离开这里——我希望在这个梦里,能看见你的行动。是否破坏,离开这个梦境的选择权,在你手上。”
“因此,我先来教你一个方法来破坏梦,下次你就可以自己试试。它是回到现实最快的方法,算是逃命的方法,但很有可能惊动敌人,因此一旦使用,必须是击中梦的‘心脏’部分——也就是由梦主人最想在这个梦中表现出的部分。”
“那是……什么方法?”廖沉紧张地看着罗尔斯。
罗尔斯整理下自己的手套,带着廖沉走进高楼的中心部位,让他注意那些干酪。
“意识炸弹。”
红色的线再度貌似无规则地运转起来,一点点描绘出形状。
廖沉这次知道最终会造出来什么了。
黑色的手榴弹,轻轻落到罗尔斯手心中。